桓昱按照规矩乘坐披挂着绘有涂金荔枝花图案的鞍辔和金丝猴皮毛制成的坐褥的骏马,手执丝线编织成的鞭子,头上打着三檐伞,五十人组成的皇家乐队在前边奏乐开路。骏马从大殿一直往公主的寝宫而去,一路上跟着护卫队,长长的队伍,热闹非凡。
及到了公主寝宫之外,便有宫人将公主的嫁妆一台台地移出来,早在数月之前,就有宗正将公主的嫁妆递呈给皇帝过目,敲定嫁妆之后,就由丞相亲自着便服,去皇宫后殿门廊处,亲自察看公主的陪嫁物品,这些陪嫁物品基本上是朝冠、首饰、衣物、布匹、摆设、家具、古董、字画、日用品、药材以及田产和铺子。这类别说起来简单,可单朝冠一样,就有熏貂朝冠、元狐朝冠、海龙朝冠、四凤朝冠等数十种,至于首饰衣物那就更加恐怖了,各有用蝇头小楷写的长达数十页的清单,满满当当地放足了几十个箱子,古董字画之类的也差不多是装满了近二十个箱子,刨除田产铺子,魏楚的嫁妆将近三百台,放在原本巨大的后殿中,竟显得后殿都拥挤不堪。
魏楚自己看到都狠狠地吓了一跳,直呼实在太多,不该如此逾制,硬是逼着自己母亲减少了一些。熟料在这件事上,刘氏反倒强硬了几分,硬是说这些嫁妆都是原先就准备好的,不能少。所以就变成了如今这些,所有参与迎亲的人看得咋舌,心道果然皇帝女儿不愁嫁,这嫁妆抬出去便是貌若无盐,也多的是人争抢啊!
迎亲的到了,依照古礼习惯自然也是要刁难一番,好在魏楚不是喜欢玩这种形式的人,很快就着人放过了桓昱,桓昱这才得以走进寝宫,看到自己的妻子,他先向皇后行了一礼,才对着一身火红嫁衣的魏楚轻声道:“阿楚,我来娶你了。”
魏楚盖着盖头,看不到脸,但桓昱依稀听到她轻笑了一声,说了句:“好啊。”
桓昱眨了眨眼,眨去眼中的湿润,眼前的景象太过美好,是他上辈子夜夜梦到却永远奢望不到的情景,尤其在她死之后……这一切和梦境是如此相似,让他极度惶恐,就怕在下一刻被突然叫醒,告诉他,这不过是他做过千百遍的一个冗长的梦。桓昱伸出手,却停在半空,迟迟不敢靠近魏楚,他突然害怕起来,恍惚惊觉,嫁衣如火安静坐着的魏楚就是这场梦的终结,只要他触到她,这一切就会像曾经一样烟消云散,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哪怕生命就此终结,他也是愿意的……
魏楚迟迟等不到桓昱来牵她的手,面前又遮着红盖头,看不清眼前人,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动了动身子,小声道:“阿昱?阿昱你在吗?”
桓昱像是突然惊醒,一把握住魏楚的手,声音低哑:“我在,我永远都在。”
魏楚一听他这话,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小声提醒道:“该走了吧?”
刘氏站在外面,见两人迟迟不出来,也绕过屏风,对着两人道:“该出来了,别误了吉时!”
桓昱握紧魏楚的手,牵着她,慢慢往外走。吉时到了,魏楚先乘轿,着吉服拜见皇太后、皇帝和刘氏,几人坐在上座,看着魏楚慢慢走过来,周太后和刘氏都忍不住开始抹眼泪,魏覃让女儿女婿起身,对着魏楚语重心长:“阿奴,你如今要出嫁了。日后骄纵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还有韦温,你们夫妻之间应该互相扶持,相敬相爱。”
周太后也忍不住道:“阿奴原先才那么一点点小,如今却已经要出嫁了……”
刘氏更是哽咽不成声:“阿奴,你这丫头……以后记得常回来。”
魏楚看着掉泪的母亲和祖母,又见一向铁血果断的父亲露出这样动容的声色,她心里也一下子就不好受起来,刚一开口,就听见了自己喑哑的声音:“儿臣谨尊父命。”
刘氏和周太后也各说了几句话,话没说几句,倒是差点三个女人抱头痛哭,好在魏覃还清醒,说了一句:“别误了时辰了,阿奴该走了。”
刘氏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女儿。
魏楚坐上车轿,升舆,下帘,车前有天文宫,以及蜡烛灯笼二十副,方形扇子四把,圆形扇子四把,引障花十盆,提灯二十个,行障,坐障。同时还有头插钗子的童子,以及陪嫁的仆人。浩浩荡荡一大群,同时,出了公主寝宫,还有皇后刘氏乘九龙轿子亲自想送,皇太子魏玄则骑马在前,同样一路相随。
公主后边,则是宗正寺长官陈王魏汾,此人正是魏覃仅剩的族弟,也就是魏元武的父亲,魏覃的堂叔。在宗正之后,便是一些送嫁的贵妇人。
车驾在宫内缓缓行走,仪仗具列,灯炬前引,驸马则乘马在前,三百台嫁妆绵延在后,及出皇宫,整个长安城都为之轰动,所有百姓都站在道路两旁,仰首看着慢慢过来的车队,看到前头的太子和驸马,都惊呼原来太子和驸马长这个样子,果然都是一表人才,举止不凡。
等到魏楚的车驾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又被车架吸引,但可惜的是魏楚的车驾前后围了两重幕布,人们并不能看清楚公主的仪容,略带遗憾。
等到大家的视线扫到魏楚车架之后那长长的嫁妆,才真正是目瞪口呆了。这送嫁妆的队伍从出了宫门开始,就一路绵延,前头已经到了公主府,后头的还没出宫门,真真正正地十里红妆,锦铺长安。
魏楚的车架就在民众的呼声和讨论声中,进入了公主府,她被人扶着下轿。魏玄下了马,刘氏也下了轿,韦竣山、陆妙卿并韦道蘅早早地就候在门口,此刻见到刘氏,都躬身行礼:“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刘氏让他们起身,看着韦竣山道:“我儿今日嫁入韦家,本宫是极放心的,韦氏世代名门,韦大人亦声名在外,本宫相信,公主和本宫的眼光不会错。”
听到刘氏这话,韦竣山连忙道:“得公主下降,是韦家的荣幸。”
刘氏又转头细细地对魏楚吩咐了几句,直到不得不按照规定返回皇宫,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车轿上。
魏玄上马,扯住缰绳对着妹妹说:“阿奴,日后也要常常回宫看父皇母后,还有你嫂子和小侄女!”
魏楚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大哥,公主府离皇宫才多少里呀!你到时候可别嫌我来得太频繁!”
魏玄也笑了一下:“走了。”
魏楚点点头,目送刘氏和魏玄的队伍慢慢消失在街角。
公主府就是原来的魏国公府,魏楚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对这里熟悉地不能再熟悉,抬步就往里走,到了大堂之上,不同于寻常人需要向公婆行礼,魏楚贵为公主,天家骨肉,金枝玉叶,便是嫁了人也依旧是皇家贵胄,是君。所以,按规矩是身为臣子的韦竣山和陆妙卿要给她行礼。
韦竣山心里高兴,倒是不在乎这点礼节,但对陆妙卿和韦道蘅来说,对着魏楚行礼,不啻于拿刀剜她们的心。陆妙卿曾经也是当过嫡长公主的,风光无限,结果呢?不到一年就家破人亡,甚至连婆家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当初是魏楚要给她行礼的,谁想到到了今日,竟要她卑躬屈膝,如何能不让她咬牙切齿!
相比于陆妙卿的愤恨不甘,韦道蘅确实满心惶恐,在这种巨大的恐惧之中,她连嫉妒怨恨之心都提不起来了。之前污蔑魏楚的言论,她是出了力的,可是结果,却是对方顺水推舟,操纵民意,提前将魏氏推上了皇位,如今魏楚更是成了权势鼎盛的秦国公主,若她真有心,时刻都能查到这流言的来历,甚至……她可能已经知道了,就等着什么时候出手,将她们一网打尽。
想到这个,韦道蘅的背上骤然冒出了冷汗,行礼时候身体一直在抖。
魏楚将几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心底冷笑,面上却和煦地抬了抬手:“不必多礼,请起。”
韦竣山站起身,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魏楚命阿青将准备好的礼物递送给韦竣山和陆妙卿,按规矩这是给公婆的敬礼。
韦竣山接了礼,站了一会儿,就对着一旁的桓昱道:“阿昱,如今公主嫁入韦家,你当以礼相待,尊重爱护。如今你也是成了家的人了,平时行事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莽撞了。”
魏楚听得无语,这套话也说得太不走心了,阿昱哪里是莽撞的人?桓昱倒是浑不在意,合手行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