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很晚回家也是常事,可是到后半夜回家的话,别人不说,我妈定会唠叨个半天。我正待起来,黑暗中宣铁澜忽然按住我的肩道:“听,有人来了!”
我怔怔,侧耳听去,却听得果然有脚步声传来。只是不等我欢喜,那脚步声已近了,马上听得出,哪里是一个人,足足有十几个。虽然明知暗中根本看不到,我还是狠狠瞪了宣铁澜一眼。看来他会读唇语不假,却也只是个半瓶醋。黑鼠带了那么多同伴,我哪里还敢动手,今晚看来白在箱顶上喝半天海风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很快,他们竟走到货箱前。这地方背风,不过他们也想不到货箱顶上居然还会有人,黑暗中听得一个人道:“大哥,货还没到么?”
“快到了。”
这声音正是黑鼠。那天在台上我和黑鼠没说什么话,走的时候却听他破口大骂了半天,他的声音也仍然没忘记。这人嗓门很大,现在却在刻意压低,不过夜深人静,又离我那么近,就算他压低了声音,仍然听得很清楚。只是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劫货?他能让那两人来伏击我,看来也真的做得出这等事。若是被我抓到把柄,报告给卫戍,这家伙就得吃几年牢饭吧,比揍他一顿更让我出气。我登时来了精神,侧着耳朵听着。幸好先开口那人挺多嘴,马上又道:“大哥,做什么不把马车直到开到码头上来?那就好办多了。”
“蠢货!马车进码头,要是被抽检的盯上了,你有几个脑袋来担保不会出乱子?”
那多嘴的被黑鼠一斥,没再说话。不过就这几句话,我已是猜了八九不离十了。五羊城码头很大,来往的船只也极多,管理客商的远人司在码头几个进出口都设了税卡,对运到五羊城的货物进行抽税。只是五羊城的客商实在太多了,自然也会有不少人想逃掉点税,而远人司对散客免税,只对大批量的货物抽税检查。所以一些小本经营的行商到了码头,便雇用脚夫将货物化整为零,一点点带出去,若是干成了就可以逃掉一笔税了。可黑鼠他们当然不是来当脚夫赚外快的,马车驶到码头上来的话目标太多,容易被远人司的吏员注意到,所以将马车停在了远处。看来,他可能是想趁乱抢了货后逃跑。只是他难道不怕货主叫喊么?这家伙说不定已起了不良之心,想要杀人越货。
想到这儿,虽然天并不冷,我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本来想揍黑鼠一顿报仇,不过这家伙既然不是个好人,那也怪不得我送他去吃牢饭了。只消他一动手,我马上就去报告码头卫戍,看他还怎么脱身。
他们都不说话了。又等了一阵,突然海上闪过了几点亮光。先前那多嘴的只怕憋不住,低声道:“大哥,来了!”黑鼠也道:“走吧。记着,船一上岸就把货搬上车,一刻也不要耽搁。六十箱货,我们每个人都得跑四五趟,也不是很容易。”
他们呼啦啦一下迎了上去,在岸边站起了一堆,有个人点起了一盏灯。灯亮起时,我才算看清这些人的衣著,原来他们也是一身脚夫的打扮,看来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点灯那人拿着灯向海上上下左右晃着,分明是在向正驶来的那艘船打信号。
见此情形,我一下愣住了,如果真如我所猜,黑鼠他们是想劫深夜靠港的海船上的货,就算船上有他们内线,现在这样子未免也太过明目张胆了。
难道,是我猜错了?
我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几声粗重的气息,却是宣铁澜凑到我耳边小声道:“翰白,我觉得……还是回去吧。”
他的声音里大是惶恐,看来虽然先前宣铁澜吹嘘什么他有万人敌,其实事到临头还是很害怕。我道:“铁哥,你先走吧,我去看看。”
宣铁澜一呆,急道:“翰白,这些人肯定不是守法之人,你一个人孤掌难鸣,斗不过他们的。”
我道:“放心吧,我有个办法,定然能成,又不是和他们硬干。铁哥,我们先下去。”
宣铁澜年纪虽然比我大了好几岁,不过他这人也当真有些读书太多,食古不化,先前说得嘴响,现在却是无勇气。我此时已有了个主意,虽然有点冒险,不过也因有个五六成的把握。如果宣铁澜听到只有五六成把握,肯定不会答应的。好在这计划虽然只有五六成把握,就算失败了再逃也完来得及,根本不必多担心。
宣铁澜要跳下货箱,说不定会搞出很大的动静来。我先攀着边沿下了地,扶着他下来。他一下地,便急不可耐地道:“翰白,你有什么主意?”
他先前说得头头是道,大概真觉得揍黑鼠一顿十拿九稳,现在却已明白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我小声道:“一两句话说不清。铁哥,你先出去,到外面接应我。”
宣铁澜眼珠转了转,小声道:“你是想劫他们的货?”
他胆子不大,心眼倒也挺快。我嘿嘿一笑道:“黑灯瞎火,他们要搬三十箱东西呢。我混在他们当中,弄一箱回来!”
宣铁澜吓了一跳,说道:“这不是偷么?”
“他们做的是正经生意么?再说,如果真是正经的东西,我就把东西留下,自己走人也就是了。”
宣铁澜想了想,露齿笑道:“你是要抓他们的把柄?好,我马上去报告卫戍。”
我道:“别这么急。万一不是什么违禁之物呢?那你一报告卫戍,岂不成了自首?”
宣铁澜又想了想,低低道:“那好。我在进来的口子外面等你,你弄到东西后就过来。”
我道:“好。那你快走吧。”
打发走了宣铁澜,我整了整身上这套旧衣服,隐身在货箱后看着黑鼠那伙人。虽然跟宣铁澜这么说,可我其实根本没有再找他的意思。如果黑鼠在弄什么违禁之物,那自然要报告卫戍。可万一是些正经货物,黑鼠不过是想逃掉点税,那我也不会还给他们。黑鼠这家伙居然对我下过毒手,弄他一箱货也不算过份。
把这主意在心里转了几回,却见海上几点灯光越来越近,那艘海船靠上了岸。虽然晚上船只靠岸要麻烦一些,但驾船之人显然是个高手,这艘船靠上岸来轻轻巧巧。这船也不是太大,船员顶多就六七个人。一靠上岸,却见船上下来一个人,黑鼠与一群人马上迎了上去。见此情形,我马上就走了过去。
这便是我的计划。我和黑鼠他们都是一副脚夫打扮,四周又是这般暗,我赌的是船上的人并不认识黑鼠他们所有人。就算黑鼠,忙乱间也一定顾不得去数有几个人。只消趁乱接下一箱货,然后找机会往暗处一溜,只怕他们搬光了货后想破头也猜不出怎么会少一箱。
果然,我跟在那些人后面时,也根本没人注意我。先前黑鼠说是有“六十箱”,我只道是箱子,但船上的人搬出来的却是一个个包裹。这些包裹形式还不一样,看起来就如同随身行李,看来是故意弄成这样,好不引人注目。见此情形,我更觉自己猜得没错,他们一定是在弄些私货。而搞如此大的阵仗,看来这私货还不是什么便宜东西。弄出一包来,说不定能值上一两百个金币了。
黑鼠他们每人扛着一包,包裹或在左肩,或在右肩。我因为站在他们的右侧,扛在右肩的人因为包裹正好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好,不过就算有几个扛在左肩的,也根本不曾察觉多了个人。就算是站在我前面那人,因为我靠拢时正是趁船靠岸的那一阵混乱,定然也没发觉异样。
船上之人一包包让人上肩,倒也很快,其中站在最外侧的那人手脚更是麻利。那些包裹虽然不是甚重,却也不算轻,但他接过一包放来人肩上一放,动作又快又准,显得行有余力。很快,待我身前那人扛了一包,就轮到我了。我将那块布片搭在右肩时,故意搭得上面一点,将半边脸也遮住了。虽说现在一片昏暗,只有船上几盏灯火,他多半看不清我的模样,但万一被他看出我的年纪就不好了。
我侧着头刚站到船边,便觉肩头一沉,一个包裹已压了上来。与估计的不同,这包裹意外地重,沉甸甸的,好在到底也就这么个包,我的力气也足够承得住。一上肩,我趁势一摸,只觉这包裹里的东西有些软,倒似揉好的面团,不由一怔,实在猜不出是什么东西。
反正他们如此郑重其事,总不会真是些面团。我想着,拔脚就走。刚走了两步,忽听得方才给我上肩的那船员道:“今天来的不是十三个人么?”
边上有个人道:“是啊,要搬六趟。”
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我还是把他们想得太简单了,没想到这人居然一直在计着数,一定发觉送走了十四包了。现在该怎么办?跑么?这包裹虽说不是太重,可扛在肩头再跑,肯定跑不过他们的。若是马上丢下包裹就跑,倒说不定能逃掉,可我实在不愿如此功亏一篑。在这一刻,我忽然有一个胆大包天的主意,停下步子,转身向身后看去。
那个船员发现了人数有异,但未必发现哪一个人有问题。我刚停住脚步,却听“嚓”一声轻响,却是那船员从船上一跃而下。这船不是很大,不过他跳下来时声音如此之轻,显然本领不弱。他一个箭步就已赶到我身边,沉声道:“你们今晚来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