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虽然妈教过我,但我没能学会弹琵琶,就跟父亲学了点笛子,只是我妈说过的这些话却是记得真而切真,这样说出来,显然将她二人都唬住了。
安雅帝姬弹完了这一段,微笑道:“没想到郑公子竟然是琵琶大高手,真是失敬。”
我道:“岂敢岂敢,安雅帝姬的手法才是叫人叹为观止……”
安雅帝姬插嘴道:“郑公子,您应该也是曹善才一脉吧,不知对这手虚音中的‘倒提葫芦’如何看法?”
我方才说得如何热络,其实尽是记得的我妈说过的话,待说完这些,我也就只剩了点零零碎碎可卖了。我妈跟我说起过,琵琶手法,共分“按”、“泛”、“吟”、“虚”、“实”五音。一般都是左手按弦,右手拨琵琶,有些左撇子也会逆着方向抱琵琶,不过与寻常完全相反。其中“虚”时却是以左手按弦发声,因为声音一般较弱,才称为“虚”。这种手法乃是弹奏时作为装饰音所用,若是用得不好,反会使得正曲杂乱,所以一般的平常乐手干脆都弃而不用。但虚声可以使得乐曲变化大增,因此此道高手定要五音俱全,不可偏废。当初我妈教我时,我连最根本的都弹不好,更别说弹出这等虚音来了。至于“倒提葫芦”这手法,我妈倒也提起过一次,说那是曹善才自创的,所以连南三才手也没有这一招。只是我根本没入门,这等高手手法,我更是连影子都没摸到,安雅帝姬这样问我,我哪里答得上来?只是我也真个不愿自承不知,便硬着头皮道:“原来安雅帝姬都已练成了倒提葫芦了,了不起!这是曹善才当年自创的一招,穆善才很是羡慕,但曹善才锢于门户之见……”
我心想北三才有这手,南三才没有,自是穆善才不会了。穆曹两善才当年都是曾师牙的弟子,后来分道扬镳,自是两人有了矛盾。而穆善才的才技绝不比曹善才弱,曹善才若是肯教,他绝不可能学不会,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曹善才根本没教他。我只知道“倒提葫芦”这名字,一卖就卖得精光,想再和安雅帝姬说几句话,就只能这样现炒现卖地胡说八道了。正说得兴起,却见安雅帝姬眼神里隐隐有些嘲弄之意,心知不对,只怕我这样胡说八道被她看出破绽来了。好在圆句谎对我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我连个疙瘩都不打就接道:“……不肯传给穆善才,所以南三才里没有这一招。但这只是个寻常人流传的说法,我还听得有人说,其实此事别有内情。”
果然,我这话一出口,安雅帝姬眼中那一丝嘲弄顿时消失了,程曼也道:“啊,郑公子难道知道这个内情?”
这所谓的内情完全是我瞎编的,天晓得当初曹善才为什么不传这招“倒提葫芦”给穆善才。但我见她们这模样,便知这内情确实是有,她们大概也不知道。我固然可以瞎编一气,但若是编得太匪夷所思,只怕安雅帝姬会对我有了个不靠谱的印象,便道:“这个事我也不知详情。我在五羊城时,就听得那人说起,但到底是什么,却也一直没跟我说明,后来我就北上了,也就再也听不到啦。”
原来吹牛的要诀,不在于满嘴胡说,而在于真真假假。我本来就是为了和安雅帝姬多搭搭话,反正说了半天,已然让她们觉得我是个音律高手,无形中已然拉近了许多,也就不必再一直说下去了。
程曼叹道:“郑公子你一样不知啊?唉,真不知有谁知道。”
我诧道:“这事如此要紧么?不知道也没什么吧。”
安雅帝姬微微一笑道:“这事本身当然也没什么要紧,不过郑公子如此博学,真叫人不曾想到。从今天起,郑公子也要在明心院了吧?但不知接下来‘乐’这一课,郑公子会选什么乐器?”
舅舅和我说过,帝国和五羊城一样,学校的课程也是“礼乐文御数”五门,也就是“文”这一课稍有点不同,主要是历史课本,别个都是大同小异。只不过在五羊城,乐课上无非讲此乐理,再就是简单的乐器,哪会有选一样的?我怔了怔道:“还要选乐器?可选什么乐器都会有人教?”
安雅帝姬抿嘴一笑,程曼也笑道:“郑公子,只消你选的乐器有人会,就能教。何况,石先生大概什么乐器都会吧。”
我没想到居然可以点菜一样选种乐器来学。这门课在五羊城也不过聊备一格,因为被称为“仕人五艺”中一样,所以这些年一直设课,但向来不被看重,也不必考试,在明心院倒是将这门乐课看得甚是要紧。我道:“其实,我对吹笛多少有点心得。”
一听说我会吹笛,程曼眼里一下亮了,叫道:“哎呀,郑公子,你是不是带着铁笛?”
我的笛技都是父亲教的,我也知道我的水平远远比不上父亲,不过在学校里倒已算得不坏,所以过年时开联谊会,我还能登吹上一曲。我父亲有支铁笛,是他的心爱之物,我偷偷拿出来吹过,但实在吹不好。父亲说吹奏铁笛不是容易之事,我至少得再练一年才行。只是我没想到这个程曼居然知道那铁笛。我摇了摇头道:“没带,那是家父的爱物。”
程曼叹了口气,还待再说什么,这时却听得门口突然有个人高声道:“安雅!安雅你在了么?”
这声音甚是清亮,只不过这人应该就在门口,就算平常声音说话也足以听得到,却喊得这么响,未免有点突兀。听得这声音,安雅帝姬站了起来,说道:“二哥,你来了啊。”
安雅帝姬的声音不大,那人却显然一下听到了,笑道:“哈哈,我就猜你会先到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咚咚咚”的脚步响,有个人直闯过来,绕过书架,却跟我打了个照面。这人声音很响,年纪却意外地轻,一见到我,他便是一怔,忽然伸手指着我喝道:“你是什么人?”
他的手正指着我的鼻子,而这时他就站在我跟前,声音居然还是那么响。我不知这是个什么人,但舅舅跟我说过,明心院里都不是寻常人,何况安雅帝姬管他叫二哥,只怕他便是二太子陆定宇了。只是太子不好乱叫,我忙站直了,深施一礼,还不曾说话,程曼在一边道:“二殿下,这便是五羊城的郑翰白公子,他刚到。”
听得我的名字,陆定宇怔了怔,忽道:“你是郑司楚将军的儿子?”
我听他说起父亲的名字,却有点不自在。说实话,我一直对父亲没什么好感。父亲的枪马拳刀本领的确很好,只不过他在五羊城的名声实在太坏了,所以我也只是用“楚翰白”这名字。陆定宇这人虽然有点冒冒失失,没什么礼貌,但他说起我父亲时明显颇怀恭敬之心,看来我父亲在北方名声不小,倒是真的。我道:“在下正是。”
陆定宇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说道:“听说郑司楚将军的枪术乃是天下第二,不知你学到了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