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
……
2018年,晚夏,加州。
外面天已经黑了,只剩天际一丝温柔暖红,笼罩着宇宙下的天与云。
斯坦福物理A栋并不算吵,但是隔音一般,因此当有工作人员经过时沈昼叶总是会被吸引注意力,继而把自己的本子下意识地一藏――尽管应该没人看得懂。
下午时张臻闲的无聊去硅谷溜达了一圈,陈啸之一下午没回来,也没有邮件,沈昼叶一人留在办公室里,孤零零地写完了那封回信,并将信夹进了本子。
在过去,她也总是一个人留在实验室里。
沈昼叶所在的周鸿钧周院士课题组人非常多,硕士博士和青椒加起来近三十多人,可是后来沈昼叶入组时周院士身体欠佳,年事已高,已经几乎不太管下面的学生了。
因此他们组的氛围其实相当松散――不少硕士,甚至博士,可能五点就已经去食堂买饭回宿舍了。
但沈昼叶一直是个例外。
――她从刚入组的时候,就是最用功的学生。
周院士课题组的沈小师姐从她研一起,有实验时几乎睡在实验楼。学生办公室里有她的水杯和靠枕,甚至还有个小毛毯和洗漱包,有时公用器材预约不上,她甚至会问负责的老师要了钥匙,凌晨一点去把别人做完的样品挪出来,自己在一旁通宵等着跑自己的样。
沈昼叶在课题组里长得最小最嫩,个子也不算很高,连新入组的研一学生都笑着叫她“沈小师姐”,但是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沈小师姐虽长得可爱,却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狠人。
――因为这位沈小师姐仅凭她一人,将她小老板的一个毫无研究基础的课题,仅花了三年,就扶上了正轨。
那其实是一场奇迹。
连从事此类工作二三十年的经验丰富老PI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在三年之内搞定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可是这个只有二十出头、一到秋冬就感冒,体重还不到一百斤的,甚至还没有毕业的沈小师姐,不仅已经做到,甚至还拿出了可观的成果。
可是这是不够的。
金红阳光落在她的指尖上,女孩影子在地上被拖得很长,细柱柳在风中莎莎作响。
沈昼叶独自一人,茫然地叹了口气。
她坐在办公桌前,网页上亮着GoogleSchor的大字――谷歌学术搜索,乃是圈内著名被墙的学术论文搜索站点,百度学术试图过取而代之,最终却以失败告终。事实证明,事关科研时,国内科研工作者宁可找码农开发谷歌镜像网站,都不乐意用百度。
沈昼叶深吸一口气,在搜索框里打了‘Xiaozhi’几个大字。
沈昼叶背着包离开时,心中充满了绝望……
沈昼叶扪心自问自己除了喝醉了酒时痛哭哀悼陈啸之这狗比之外,从来没有干过任何一件能让别人把她和陈啸之这名字扯到一起去的事情――她连陈啸之的微信号都不知道,更是早八百年删了他的人人,Instagra也从来不上线,更不用提视奸他的s主页了。
一个合格的前女友是要把前任当死人的。要秉持不联系,不探望,也不看他的社交网站的原则。
没有比沈昼叶更模范的前女友了。
沈昼叶连他的社交主页都不看,显然不会搜索他的名字,看他在哪个期刊发了哪篇论文。
但是人总要知道自己的导师做过什么研究,一搜的结果,沈昼叶瞬间理解了他为什么能当上副教授,而自己博士还没毕业。
――差距,简直如同天地一般……
沈昼叶明白,陈啸之对她的领域的嫌弃,是真的。
日落时夕阳如血,沈昼叶走出楼门的瞬间,月季花在风中摇曳。
二十五岁的女孩背着小帆布包,短连衣裙裙摆被吹得飞扬,头发蓬蓬乱乱。她朝楼上看了一眼――陈教授的办公室没有关窗户,深蓝窗帘被风吹了出来,于风中猎猎作响。
而陈啸之白天停车的位置,如今也并没有车,只剩空空旷旷一个车位。沈昼叶看了一眼,快速地背着包走人。
她腿上的伤口还暴露在外,只经过简单的清洗,走起路来扯着嫩肉,颇有点疼,因此走得并不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机上张臻发来信息:“晚饭要烧京酱肉丝,吃不吃啊北京人?给你留饭不?”
张臻,山东人,曾经精通鲁菜,虽然本科GPA被沈昼叶吊着打,本身在人才济济的物理学院中也微小得不值一提,然而却是个年年在学校餐饮中心组织的厨艺大赛中斩获金奖的厨艺之神。张臻在北京呆了七年,如今已经精通鲁菜和京派餐饮,就算一朝看破红尘决定退学,也有谋生的手艺。
――堪称绝佳留学伴侣。
沈昼叶挠了挠头,拿着手机,回道:“留!!我要吃。”
张臻回了个沙雕熊猫,又说:“为了照顾今天连研究领域都被羞辱的人,我还炖了排骨汤。”
沈昼叶终于感到一丝人间真情,想诚恳地对张臻道谢,手机上一个‘x’刚被打出来,张臻那边就又来了消息。
张臻十分友好:“给你加点白巧克力吗?”
“……”沈小师姐心情立刻被打回原形:“滚!”
张臻回了十万个‘哈哈哈’,显是调戏沈小师姐让她十分快乐,过了会儿又问:“我的叶宝今儿几点回来?你今儿不会还要泡办公室吧?”
沈昼叶,干脆利落地回复:“不泡,打死都不泡,今天我见不得导师。”
张臻:“……?那个教授不是走了吗?”
沈昼叶想起她搜到的,和她同龄的陈啸之的成果,含着悲痛回复微信:
“科研让我伤痛。太伤痛了。我今天拒绝加班。”
张臻:“…………”
“而且,”沈昼叶看了看自己早上摔破皮的膝盖,难过地道:“我要去买创可贴,我膝盖破了。”
夜里七点多,沈昼叶好不容易买完了创可贴,走回了自己的校外宿舍楼。
外面已经颇冷,寒风卷着树叶,沈昼叶顶着风步行了近两公里,走到城区买了邦迪贴,又走回校外的宿舍,又饿又累又冷,敲门时几乎快垮了。
宿舍里灯光十分温暖,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他们宿舍楼里住了几个美国人和一个苏格兰人,苏格兰人正在楼上放音乐自嗨,美国人则都出去浪了。因此厨房里只剩张臻和沈昼叶,外加一锅热腾腾的汤和一盘炒得咸香可口的京酱肉丝。
沈昼叶今天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可是那碗饭在那,她往那一坐,张臻就招呼她来吃饭。
“你吃多少?”张臻和善地问:“给你盛这点够不够?”
沈昼叶发着抖道:“够……够了。”
“美国人真的可怕,”张臻一边给她盛汤一边与她絮叨:“姐妹我刚刚去厕所一看,妈的那叫赛琳娜的女的卷了一整卷纸丢进马桶里面,冲都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