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张臻想了很久,终于回答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办法制止她。”
沈昼叶问:“可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对,不太好,”张臻说:“虽然我不知道你这问题是从哪里来的,我也没听说过你有妹妹……但是,如果你知道你的亲人会在四十九岁那年得癌症的话,你会提醒他去体检吗――叶叶你会吗?”
沈昼叶想了不到一秒,就说:“我会。”
“是啊。”张臻说:“这是同一件事。我不会束手旁观,因为那是一个人的人生。”
沈昼叶:“……”
“……是。”沈昼叶艰难地道:“……你说得对。”
张臻说:“想办法和孩子沟通一下吧。喜欢大提琴的话当个爱好就行了,没必要对自己有这么高的期待。”
沈昼叶艰难地点了点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然后干涩地问张臻:“吃点什么吗?”
张臻道:“冰箱里的芒果帮我切点,谢了。”
沈昼叶嗯了一声,走进漆黑的厨房中,拉开了这楼上共用的冰箱。
冰箱的灯光惨白,落在了沈昼叶的身上,冰箱的第三层属于苏格兰女孩的空间里两瓶廉价啤酒,还有两管以50l离心管装着的、她摔碎的护肤品,冰箱二层则属于一个常年不回来的美国女生,她应该是在校外与男朋友同居,沈昼叶将她烂成一团的生菜拽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沈昼叶摸出她和张臻前几天去超市抱回来的芒果,摸着黑,以刀片开果肉。
窗外吹着无尽的、缠绵的风。
沈昼叶看着如宇宙的夜色,自言自语道:“……你如果知道自己注定失败,会告诉过去的自己吗。”
“……”
她的声音非常小,像是绕过指尖的、超净台的对流风,轻柔又凉薄,因此世间无人应答。
而实际上,这世上,该给出答案的人,也只有沈昼叶一人。
――你会告诉过去的那个,将这一切都放在心头上的自己吗?
2018年的沈昼叶坐在异国他乡的窗前,痛苦地看着窗外。她在玻璃的倒影里瞧见自己疲惫的眉眼,无人时会不自觉地皱起的、只能以手揉开的眉头,岁月没有改变她的相貌,却切切实实地在她的灵魂上留下了一条条的痕迹。
失去,无望的付出,失意,环环相扣的死结。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会告诉过去那个年轻锐利的自己吗?
……告诉她放弃会过得很轻松,告诉她现在就放下执念吧,我告诉你一条好走的路,我是真正的过来人。告诉年轻的自己,你将来要走的路,我其实已经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路上全都是我的血脚印,我在无数个夜晚里掉眼泪,绝望地仰望着不会回答我的夜空。
我已经见过那个对我的呐喊缄默如夜,沉寂似山的人间。
沈昼叶眼眶甚至都没有红,她无意识地在地上蹭了蹭脚后跟,拧开了自己的钢笔,以娟秀的字体,在信笺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致:十年后的我。」
她停顿了许久,然后写下了第二句话:
「……我希望我到现在为止的帮助没有出过错。」
那一刹那,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小小地道:叶叶,你这改变得太大了,如果出事怎么办?
沈昼叶摇了摇头,告诉那个声音:我只是打算给她提个醒而已,选择权还是在对方手里的,而且我至今没有看到因果的‘果’在哪。
平行世界,混乱的时间线。时空旅行定律。
那些在科幻里被扯烂了的时空游戏。可是这一切,都是在没有任何实践的前提下,被作家们编出来的文学产物。
沈昼叶至今没有看到自己人生因这场‘通信’而产生的改变,连她妈妈胳膊上的伤痕都没有变得浅淡。而她并不会因为一些逐渐被当成共识的虚构产物,而放弃她下定了决心的事情。
她低下头,在长夜里,继续写那一封要夹进本子里的信――
「以下我所说的建议,你可以只当做参考。」
沈昼叶想了想,又继续书写了下去:
「第一,……」
……
第二天早晨,沈昼叶去办公室时,鸟雀在枝头啁啾鸣叫。
天空万里无云,她推开自己的办公室,将那一堆大部头朝自己的桌上一堆,跑到外面咖啡厅搞点咖啡提神。可是她刚点上自己的早晨咖啡,旁边就突然来了个人。
来的那个男人是个个子很高的华裔,年纪大约比沈昼叶还要大一点,看上去已经工作了许久,鼻梁戴着一架眼镜,外套搭在胳膊上,熟稔地对咖啡师要了一杯拿铁和一杯加双倍浓缩的美式。
沈昼叶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这个人特别熟悉。
沈昼叶:“……”
那个男人感应到沈昼叶的目光,也侧过头瞅了她――接着他也愣在了当场。
“……”这男的停顿了下,难以置信地道:“沈昼叶,还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