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守妇道的狗男人。”
沈昼叶哽咽着指责他。
不守妇道的陈教授后悔万分百口莫辩:“不是,沈昼叶,这根……根本不是你想的……”
“爬!”
沈昼叶不发脾气则已,发脾气就是个狠的,此时仇恨万分,拿牛奶盒子丢他――那盒子里还没喝净,牛奶天女散花,洒了陈啸之半身。
陈啸之惨烈道:“你牛奶没喝完!……那三十六……不对那些女的我根本就没碰过,我都、都是――”
沈昼叶怒道:“我信你个鬼!我一个个数的!我室友说你是个海王来着!!”
陈啸之:“……”
沈昼叶小脾气还挺大,含着小泪花儿,踢了陈啸之两脚。
“你手都放到人家大腿上去了,”沈昼叶委屈道:“大学里喝点儿酒啥的会发生什么我可是知道的――都这样了,陈啸之你还觉得你吃亏吗?”
陈啸之却忽然发着抖道:“你真的看我Insta了?”
沈昼叶觉得自己够没用的,揉了揉泛红的眼眶,点了点头:“嗯。”
他颤抖着吁出口气。
“……你看了,”陈啸之眼眶也泛了红,重复,“……原来你看了啊。”
沈昼叶将眼泪用力往里憋,问:“怎么了?”
陈啸之呼吸声发着颤,沉默许久,缓慢道:
“……沈昼叶,我都是发给你看的。”
……
沈昼叶:“……你骗……”
陈啸之眼眶通红道:“――14年九月,国内墙了sta,从此我和你彻底断联。现在我们在这不需要用VPN了,你登上去看看,我后来又发过什么?”
沈昼叶呼吸一窒。
“――你的好友是我申请的,”陈啸之声音哑得可怕:“你什么都不发。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你入学的时候发过的未名湖,后来期末备考的时候你拍学校图书馆,说图书馆真的很大,七点过来都占不到靠窗的座位。”
沈昼叶突然觉得一股酸涩笼罩了自己。
他说:“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沈昼叶眼泪吧嗒滚落。
“你和我互关的时候我都快炸了,”陈教授酸涩道:“一开始我每天早上睁眼都要看看你是不是发过什么东西,我在上面窥探你的生活,也希望你能这么窥探我的――不是说她们都喜欢视奸前任吗?你不能来看看我吗?”
“……我知道我苛求……可你……”
他几乎说不下去。
一股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悲伤山海般涌来。
沈昼叶一直当它不存在,可是这一瞬间她才知道它只是迟来了人间十年。
――太痛了,像一把刀将两个人的心一片片剜下去,滴进冬夜深井。
“后来我开始吸引你的注意。”
二十五岁的陈啸之颤声道:“那些照片都是这么来的――都是那时候来的,无一例外。你没有我也过得很好,我就发了疯一样想证明我没有你过得更好,证明我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有人捧,有人爱,你算个屁。”
他眼圈红得像燃烧一般,沉默了下,道:“但另一部分我发了疯一样,希望你来骂我,来羞辱我。”
女孩坐在床沿,不依不饶地瞪他。
可她眼眶鼻尖俱是通红,随着他说的话,泪珠咕噜咕噜往下滚。
“你哪怕评论我一句,”陈啸之发着抖说:“哪怕就是点个红心,我都会冲回国。”
沈昼叶闭了下眼睛,眼泪酸楚地滚落下来。
她的初恋说:“我疯了似的想和你吵架,做什么事都行,想被你看一眼,想被你掐被你打被你羞辱被你骂,哪怕就是一点儿关心也好……一点,就行。”
他颤抖着抽了口气,说:
“……可你从来没有出现过。”
沈昼叶攥着自己的外套,无声大哭。
那太痛了。这世上再不会有更酸楚的心脏,没有尖刀能与它相比,那刻入骨髓的痛迟来了十年也不减分毫,剃刀锋利,越之不易,可越过了便是最终的真实。
“沈昼叶,”陈啸之喑哑唤道。
“我向你保证,一个都没有。”
女孩子脑子里嗡嗡响,抬头看着他。
“从我出生到现在,”痕迹遍布她整个人生的、如今已经是个成年男人的竹马蹲在她身前,眼眶红得要滴出血来,几乎是在掏出他的心脏。
他沙哑地说:“――没有人能与你相比。”
“你是唯一。”
沈昼叶眼泪水儿不住地往外滚。
她眼前一片模糊,几乎顺不过气来,然后终于哭出了声。
成年人的哭泣总是无声的。沈昼叶想。呜呜大哭的力气早就随着岁月交还了回去,总是怕被人发现,被人嘲笑,被人讨厌,因此总是在深夜的被窝里、无人的角落中,偷偷抽纸,甚至不敢让人看见红红的鼻尖儿。
可沈昼叶再忍耐不住,在陈啸之面前哭得像个小孩。
陈啸之红着眼圈站在她面前,颤抖着伸出手;于是沈昼叶趴在他肩头呜呜大哭,不住地拽着他的外套帽子,像是要将十个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揉得消弭于无形,要将他与自己揉为一体一般。
――太痛了。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过该有多好,如果只有尘世平凡的幸福该有多好――如果只是普通情侣,该有多好?沈昼叶心如刀割,想起那上千个日日夜夜,想起自己在宿舍楼下看见的小情侣,他们细水长流的爱情。
“没事……”陈啸之颤声哄道:“没事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沈昼叶按着胸口,痛哭不止。
陈啸之紧紧搂着她,像是搂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半身,沈昼叶一边哭一边拼命将他往自己怀里拽。
王尔德对他的爱人波西说,心生来就是要碎的。
这个死时身败名裂、潦倒困窘的男人在他的童话里写了许多破碎的心。
王尔德写小夜莺以心口抵住白玫瑰的刺歌唱,夜莺以生命唱男孩女孩情窦初开,唱少年少女的激情诞生,唱新郎亲吻新娘双唇的红晕,歌唱因死而至不死的爱;写夜莺的心头血滴滴渗进花叶,将玫瑰染得如血一般。
沈昼叶初读时觉得王尔德是浪漫的,可她现在才明白过来,那不是王尔德的浪漫,是爱。
爱人的心,生来就是要碎的。
“――只、只只,”沈昼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唤他:“只只。”陈啸之呼吸粗而潮湿,嗯了一声,沈昼叶感到脖颈里滴进他的泪,如连绵温热的春雨。
沈昼叶抽噎道:“如、如果我们没有分手,我们会怎么样……?嗯、嗯?只只?”
“……”
他颤抖着吁出气,揽着他的女孩,不住地、疼痛地呼吸。
“我们……”陈啸之气息炽热,像一千个碎裂夏天:“我们会吵很多架,从鸡毛蒜皮的小事到稍微大一点的,甚至只是平时的拌嘴――我会道很多歉,你会经常抱着手机等我的消息……你可能早就见过我爸妈了。”
沈昼叶哭得抽抽嗒嗒:“我、我现在也早见过了。”
“哪能一样……”陈啸之按着她的发旋,酸涩而痛楚地说:“根本不一样。你的室友可能都会认识我……我会经常去你奶奶家做饭打扫卫生,老人家那窝喜鹊可能都认识我了。”
沈昼叶搂着他的脖子,哭得一塌糊涂:“――你骗我,你明明在美国。”
“我不会坐飞机回来吗?”陈啸之带着鼻音问。
沈昼叶眼眶里满是眼泪,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我肯定会回来啊,”陈啸之发着抖道:“你周末想和我吃饭我就能在周五下午出现在你们学校门口,哪怕只是对我说一句‘我想你了’我都能――”
他几乎说不下去,抹了下鼻梁道:“你要我怎样都行,怎么都行。”
“沈昼叶,你现在还不明白么?”
女孩子看着他,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像春日花叶。
“――现在也一样。”
陈啸之在沈昼叶面前跪了下来。
他已经非常高了,如今却矮矮地半跪在女孩子面前,捉着她的手,眼眶赤红,颤抖着将她的手在唇下一抿。
沈昼叶任由他捉着自己的手,哭得稀里哗啦。
――如果没有分手。
十六岁的沈昼叶将在首都机场依依不舍地送别小男朋友。春暖风煦,十七八岁的陈啸之会悄没声地等在附中门口,柳枝如水一般,春风吹拂他们的重逢。
他们十九岁的秋天,陈啸之将出现在她们家餐桌上,小昼叶在桌下偷偷和他牵手,他大放厥词,小女孩在桌下用脚尖儿踢他。
二十岁隆冬,fal早早结束的陈啸之将在北大期末季,端着两杯咖啡溜进图书馆。
二十一岁沈昼叶将在慈老师葬礼上失声大哭,陈啸之寸步不离地伴在身侧,伸出手,轻轻勾住她的手指。
所以二十二岁两人手上将有戒指。
天空绽开重瓣玫瑰,他们拌嘴吵架却又相爱,陈博士以‘我今晚睡实验室’来威胁她,然后半夜反悔,翻墙偷偷往女孩子被窝里钻。
二十三岁陈啸之忙毕业论文。沈昼叶拖着行李箱跟着导师参加会议,陈啸之开着车去接她回来,两个人在到达口讨论一个discsion的论述方式。女孩子的名字出现在陈博士论文致谢的第一行,出现在他毕业的照片上,
天高云淡,女孩子笑得与十五岁别无二致。
二十四岁的沈昼叶名字将出现在陈啸之旁边。两人的PRL的接收信在屏幕上亮着,他们两人的朋友哈哈大笑着调侃这接收信无异于结婚证,沈昼叶脸都红了,一旁的陈啸之一言不发,无声地攥紧手里崭新的戒指。
……
可世界残忍,从不给任何人留下如果。
但还好有以后,有漫长且不灭的将来。
沈昼叶心如刀割,哭得气都顺不过来了,她泪花点点地握紧陈啸之的手指――
下一秒,陈啸之忽然开口:
“我仔细想了想,你还是比我过分多了。”
沈昼叶哭得打了个嗝,红着眼眶抬头看他:“……?”
“现在我自我澄清完了,”陈啸之冷漠道:“十年我一个都没谈过,连暧昧对象都找不到,沈昼叶,你前面骂我我不守妇道的时候自己屁股擦干净了没有?”
沈昼叶:“…………?”
沈昼叶一呆,眼泪水啵叽一声停了。
沈昼叶没想到他居然还来翻旧账,愣愣呆呆地说:“我、我也、也没有谈呀……你昨晚不是看我写的日记了吗?”
陈啸之居然极尽嘲讽地冷笑一声:“就是看了你的信。沈昼叶,现在是你对不起我的环节了,浪了十年跟我说自己没谈过?对你没谈,但你寻找第二春贼心不死。”
这次轮到沈昼叶急了:“不对,我――”
陈教授冷冷道:“我没找过第二春。”
“……”
沈昼叶张嘴要解释,陈啸之又漠然开口说:“一次都没有。”
沈昼叶腹诽你是什么圣人吗,一定是骗我,就是为了占据道德制高点才假装自己是个完美情种――
陈啸之抱住胳膊,矜贵而傲慢地说:“不信我打电话给我大学同学高中同学,你挨个问,问到一个我跪一天搓衣板,上不封顶。”
沈昼叶:“…………”
干嘛啊!!!沈昼叶蚊香眼一圈一圈的,这个陈啸之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跪搓衣板――不对他为什么把跪搓衣板说得就像要去走红毯一样啊?!
“你和她们拍了照片的,”沈昼叶声音里底气逐渐消失,顽强道:“有照片留证。你手还搭在人家大腿上……”
陈啸之冷笑一声:“你还有文字自白留证呢,而且你再看一眼,手是不是真的搭在大腿上?我没事摸人大腿做什么?”
沈昼叶:“陈啸之你――”
陈啸之凑近了,恶毒且缓慢地说:“――还是你希望我摸她们大腿?也不是不行。”
沈昼叶立即气急败坏,大喊:“你敢!!我把你爪子剁了!”
陈啸之得到要剁他爪子的宣言,满足地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