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开之前就要去。我怕错过了第一朵。”初晴闭眼嘟嘴撒娇。
“好。”胤禛的声音满是宠溺。
到底没那么容易脱身去看第一朵莲花。
四月,叙平定青海功。年羹尧赫赫扬扬荣归京城,胤禛亲自到城门迎接,设国宴。一时人称炙手可热,风头无两,
谕八旗官员等遵行简朴之道,力改奢靡之习。
革胤誐郡王爵,永远拘禁。
外加二月革除儒户、宦户名目,依例纳粮,三月革除各省门差牙帖等各种大刀阔斧斩草除根的整顿吏治的措施,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胤禛如置身水生火热之中,每日的早朝都是一场战斗。他每每推行一个新的措施,必然会遇到明里暗里的质疑反对,而身边可用之人能用之人又是少之又少。
初晴看他每晚都批奏折批到午夜,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又不见了,心中既疼惜又无奈。
等到终于能去圆明园的时候,已经是初秋了。离开京城的几年里,初晴时常想起圆明园的恬净时光。入宫后胤禛一直无暇再带她过来旧地重游。现在重新站在濂溪乐处的小殿前面,赏着满目的净绿粉红,初晴感慨万千。
还记得那个时候,婉怡还在,弘时也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弘历还没有出生呢。她呢,除了想着怎么讨胤禛的欢心向他表白之外就是吃喝玩乐,纯粹又简单。现在,婉怡死了,弘时有了妻儿,弘历在人前得尊她一声额娘。倒不用再绞尽脑汁的想着接近胤禛打开他的心扉,却要费神想以后的岁月他应该怎么过。
时间,不多了。那次的诡异事件又在不久前重演了一次。她怎么捡也捡不起那把描着清水荷花的团扇,也无法像其他人一样感觉到天气的炎热。本来,她以为自己若是熹妃,应该是可以陪胤禛直到最后的。但是……
她终于还是想办法调查到了皇后所说的话里的深意。钮钴禄氏并没有死,她在五台山上潜心礼佛,褐衣蔬食,持戒安禅。其实初晴都快想不起她的模样了。这个女人一直都很不起眼,很低调,也很安分守己。不多求,不争,不妒,不怨。她的大病一场,是机缘巧合还是胤禛的刻意安排,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初晴的疑惑终于有了点说法。她就是纳闷呢,如果钮钴禄氏不那么好巧不巧的生病,胤禛打算怎么“安排”她入宫。
或许,从胤禛把她和他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瞬间起,他就开始想要怎么做、该怎么做、能怎么做了吧?
初晴目光飘渺的看着漫漫秋水,袅袅菡萏。耳边仿佛响起了胤禛的话。
“初儿,你的封号是‘熹’,因为熹这个字是和‘晴’这个字有着相近的意义,且比晴字更好。晨光熹微,东方既白。比雨过天晴来得更平和。我希望以后你能不遇风雨,无所谓初晴,而是每天都是好天气。”
清涟涟的泪水顺着眼角脸颊滑落。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又为你做了什么?”初晴低下头,任泪水打湿了衣襟。
“最可恶的是你都为我做那么多了,我却还是必须离你而去。几年前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风拂莲叶,莲叶拂水,水拂人影,波光碎。
胤禛人来了圆明园,其实相当于把清朝的中/央政/府这个庞大的运行机构搬了大半到圆明园。故,日常办公仍在进行中。每当他想去陪陪初晴的时候总是会冒出新的政务要他处理。白天是无暇了,晚上的时候也就只能在她睡着之后拥着她入眠。
初晴很懊恼自己的睡眠质量如此之高,从来都是睡得太沉没能感觉到胤禛的存在。胤禛早就习以为常了。这丫头从小不就是这样的么?睡着了被人抱走也不会察觉。
一直到胤禛的生日的前一天晚上。
胤禛不过生日,但是他会休息。登基称帝以来,他不巡幸,不游猎,日理万机,终年不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两天比较特别一点。春节,他的生日。不过,正因为第二天是他的生日,所以他更是在连着几天每日每夜的处理政务后在头一天的晚上仍旧迟迟未睡。
临时接见了几个朝廷大臣,又和张廷玉、胤祥仔仔细细的密谈了许久,再一个人批奏折批到手软,胤禛终于想起了要睡觉。九州清宴里的灯火间或噼啪的爆破两声,寒风刮过窗棂的声音也清晰可辨。疲惫的身影倒映在金砖地上,被灯火拉得老长老长。
“高无庸。”胤禛的声音在空寂中响起。
小高子踩着小碎步的声音也紧接着出现,手里已经拿好了外出的黑貂毛裘斗篷。
“奴才在。”
胤禛黑眸看他一眼,嘴边一丝笑意,“你倒是挺能揣测朕的心意。”
小高子伺候胤禛披上斗篷后跐溜跪下道:“奴才不敢,主子恕罪。”
“起来吧。先打发人过去招呼着,不要扰了熹主子安寝。”胤禛看了看殿内东墙边的自鸣钟吩咐道。
“是,奴才这就派人去万字殿那边儿。”
万字殿,四时皆宜居住,胤禛继位前除了宁远居最喜欢的地方。濂溪乐处的荷花已经开过,莲蓬也结了摘了,地方太大太清静,胤禛便让初晴搬到这里来住。
走出九州清宴,看到外面开始纷纷扬扬下着小朵的雪花。地上已然湿润了一片。胤禛拢了拢斗篷,坐上步辇,往万字殿去。
万字殿建在水上,雪花融入水中的声音仿佛都能听见。一个罩着雪白狐裘鹤氅的背影映入胤禛眼帘。
“初儿!”胤禛命停轿,大步流星的向兀自在立在雪花中的初晴走去。小高子挥手让随行的少数几个人也退下。
“四四!”初晴眉开眼笑,黑玉般的眼睛流光溢彩。向胤禛快走几步,扑到他怀里。
“我今天终于没睡着了吧?”初晴得意洋洋的说。
胤禛狠狠的收紧手臂,责怪道:“胡闹!”
初晴冷得直哆嗦,鼻尖都红了。只有寒冷才能驱走睡意,她可是好不容易这么下血本折腾自己啊。
“四四,”初晴仰起脸,秋波潋滟,“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胤禛垂眸,凝视着初晴。
“嗯!是不是没有人这么跟你说过啊?那我可是第一个对你说这句话的人哦。”初晴摇头晃脑。
胤禛手掌抚上初晴冻了之后泛着胭脂红的脸庞,微笑道:“你一直都是第一个。”
“以前都没有怎么正正经经的给你过生日,你那么忙、自己又不上心、也不给别人机会。现在你比以前还要忙……”初晴巴拉巴拉的倾诉起来。
“以后你要多对自己好一点,不要太拼命,什么‘以勤治天下’统统抛到一边去。每天都要有好的心情最重要,快快乐乐的。生日的时候要最快乐。我如果不在,没人监督你,你也要自觉点啦,别像个孩子似的还要人家逼着你喝牛奶……”
“初儿……”胤禛听着初晴絮絮叨叨的千叮万嘱,心里霎时空落落的发慌。
“春天的时候可以吃点藤萝饼,夏天的时候喝荷叶露珠泡的茶,秋天的时候可以叫人收了桂花酿酒,冬天的时候要多吃点鹿筋补补身子,跟怡亲王爷下棋的时候不要因为想我就走神……”初晴像抢时间一样争分夺秒的说着,“还有……”
“不要再说了!”胤禛打断道,几乎粗暴的将初晴紧紧的扣在怀里,像是要把她揉入体内一般用力。
初晴泪水盈盈,摇头哽咽道:“你看你都过得那么单调,没有我你不是更没意思了?要多虚心向我学习,我现在说你还不听,等我……”
胤禛慌乱的吻住了初晴,不安的,焦躁的,方寸大乱。
咸咸的眼泪流到嘴边,酸楚和不舍从心底最深处满溢上来。
“四四,”初晴的声音和雪花飘落的声音融为一体,“对不起。”
雪花一片一片的坠落,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雪仿佛下到了胤禛的心里,连血液都一起变冷了。初晴就这样在纷扬的静谧的雪花中慢慢变得透明,慢慢消失不见。
来无预兆,去无痕迹。
胤禛呆呆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那里掉了一滴眼泪还是温热的。耳边还留着初晴的气息,还有她最后的三个字。
她说,对不起。
雪花砸进了眼里,生生的冷冷的痛。胤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的往下掉。铺天盖地的雪花裹挟着逃无可逃的苍凉孤寂,将所有的曾经都变成此刻流泪的理由。
对不起,爱了你。
爱了你,却什么也没有给你,只剩下唯独长生不老般漫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