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启观抬起眼。
他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尤其是眼睛,模糊得厉害。所以刚才门口传来声响的时候,他并不知道究竟是谁来了。
直到来人清洌的嗓音里,酿开一道不夹杂任何情感的呼唤——
“外公。”
他只有一个外孙,和一个外孙女。
杜启观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这才看清了几步开外的韩誉。
多年未见,那曾经怯懦胆小的男娃娃,竟已长成了如此挺拔帅气的模样!
老人震了震,搭在高脚杯上的手指轻轻颤抖。
他定睛细看。
少年眉眼间,隐隐有着自己儿子的影子,尤其是那一抹化不开的倨傲与淡漠,如出一辙。
杜启观忽然想到,如果韩阐没有死,现在就该和韩誉一般大了。他会不会也生得这样高,会不会也继承父母出众的外貌,会不会也在自己过寿辰的今天,送来祝福?
韩阐一定会亲亲热热地依偎在他怀里,喊他外公吧?
而不是像韩誉那样,站得远远儿的,声音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杜启观叹口气,自嘲般笑了。
可他却没有反思,到底是什么造成了韩誉冷漠对待一切的性格。
不是少年要远离他们,而是他们狠心地推开了他。
杜启观永远只认为,是自己失去了一个外孙,韩父和杜若失去了一个儿子,却不曾想,韩誉也失去了一个哥哥。
那么小的孩子,当时能懂什么呢?
几个大人把罪责推卸在韩誉身上,只是因为他们不敢面对事实的真相。就算当初韩誉没离家出走,韩阐成功完成了手术,那接下来呢?
谁能保证韩阐不会出现并发症?
撇开这些不谈,说难听点,韩誉甚至有理由不去接受手术。
他的命是自己的,哪怕对方是亲哥哥,只要他不愿意,他完全可以拒绝。
成年人却只会胁迫他。
韩誉有想过,如果那时候,自己没有逃走,乖乖听话去抽了骨髓,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假设韩阐活了下来,全家人仍然还是会围着他转,自己又将处于何种位置?
他出生的原因就是为了韩阐,现在韩阐病好了,自己的价值也完成了,是不是就可有可无了?
哪怕最后,父母看在他为韩阐付出的份上,对他多几分宠爱,那也是虚伪的。
这会给韩誉一种……是自己乞讨而来的宠爱……的感觉。
他素来高高在上,做不到如此摇尾乞怜。
所以,如果给他机会回到过去,在那天那个医院,再做一次选择的话,他想,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韩誉知道,他认定的事,就绝不会后悔。
看杜启观现在的表情他就知道,当年的坚持,并没有错。
少年同样嘲讽般一笑,转身再无奢望,径直走到角落的沙发处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