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场离我家不远，十二月晚上的街道寒风徐徐，清冷得很，温悦和提议找个他熟悉的居酒屋喝几杯再送我回家。周五的晚上，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对温悦和总有一种亲切感，在一起很舒服，不用去想要说什么才不尴尬。

相比外面的街道，居酒屋倒是一番热闹的场景，让人恍惚间以为来了东京。不宽裕的空间里面，有温暖的灯光，谈天说地热热闹闹的氛围，厨师和服务生总共就没有几个人。这让我想起了《深夜食堂》，我看过漫画也看过日版的电影，安静的小人物的故事，让人很安心，有人间的喜乐，平静无太多波澜，但是处处烘托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如果在附近活动，就会来这里喝一杯。”温悦和说，他点了大吟酿，再配盐水毛豆，芥末章鱼，味增汤，烤银鳕鱼，烤银杏，每一样也都是我喜欢的。这个店果然不俗，端出来的盐水毛豆，青绿饱满，食材上乘。我从小跟着我爸吃吃喝喝，他有一套独特的对食物好坏的判断准则，烹饪方法，菜系类别全是其次，只食材一桩绝不能马虎。我虽然在衣着打扮上品位挂科，可是论对美食的研讨，我的味觉“开机速度”大概可以打败全国百分之九十的人。

“不错的店，闹中取静，没有在正街上，来的都是老食客，光盐水毛豆一样就对得起那么好的生意。”我早已拣那饱满的毛豆入口，体味毛豆新鲜浓郁的豆味和香气，用的是粗粒的海盐，佐着豆子入口，再配上一口清酒，确实是个享受，整个味觉都被唤醒。

“看来我们两个都对吃很钻营。”温悦和给我们两都斟满了酒，脱了西装外套，挽了衬衫袖子，总算和这环境搭配一些了。

“想到你的西装上等会儿要沾着这日料店的烧烤味儿，为什么我有点幸灾乐祸呢。”我腹黑的笑温悦和。

“有我爸爸那样刻薄的爸爸，你这点幸灾乐祸只是下酒小菜。”温悦和苦笑。

“你爸爸那么恐怖？”我是真好奇，温老先生哪里是温悦和说的那样。

“只对我吧，别人的父母最多是老虎，我爸绝对是狼。”

“有你把这样成功的商人做父亲，难道不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吗?有更广阔的视野，也能得到更好的教育。”

“有一种成功的父亲，是自己吃了很多苦要子女过幸福的生活，也有一种成功的父亲，像帝王将相一样磨砺子女，守护家业。我爸就是后一种，而且由于我天资太差，简直是被拖死狗般磨炼。初中的时候数理化不好就初见端倪，身材还矮小，我爸理想中的我应该是孔武有力，英气逼人。所以在大家都忙着读书锻炼脑力的时候，我不仅要进行智力开发还有可能动不动就被送到‘淘气包夏令营’去搞身体锻炼。家境好的好处是自己以为自己有机会混日子，坏处是父亲有的是资源花式虐我。”

“什么是‘淘气包夏令营’？”我被温悦和这般说辞给逗乐了。

“就是那种类似于军训的，丧心自由，解放父母，折磨孩子的暑假集中营。”温悦和把酒一口喝了，眉飞色舞地说。

“那你爸没有白折腾你，你现在这样挺好的啊。起码从身高上，你早就脱贫致富了。”我是由衷的表扬他，他已经不是中学的小不点了。

“呵呵，在他的魔鬼计划里面，我好歹也要捞到点好处吧，否则早就在青春期抹脖子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乐坏了，印象中中学的时候温悦和就是很逗的人。

“所以他后来在高中就送你出去读书了？”同学圈子里都知道温悦和很早出国，不过本来学校里面就有很多家境好的孩子走这个路线，就连我爸其实也想过，只是觉得女孩子太早出去读书，没有好的自理能力和自制力，容易学坏。

“对，把我寄养在朋友家里，按照设计好的路线，硬是被推着去读了个商科。他那点心思我可明白了，无非担心我考不上好的大学给他丢脸。商科这种东西，读完以后最大的体验是除了英文好一点，没有觉得自己什么比别人强。我爸最骄傲的是我姐，不过我姐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温悦和自嘲，不过看得出他和温晓芸的关系很亲近。

“别说的那么不堪，起码你爸现在还是把很多生意交给你。”

“我呀，就是他派出去的虾兵蟹将，帮他打理一些简单的事情。别老说我，你最近为什么忙，还不愿意一起出来看话剧。”我知道温悦和在谦虚，他把话题引到我身上。懂得聊天的人，总是知道在适当的时机把说话权交给别人。

“只是工作好像到了一个瓶颈，面临转型或者说重新选择，有点迷茫。”我觉得自己的事情反而没有什么，我曾经是个很任性的人，对自己不负责任，对自己的选择不负责任，可是自从父亲去世以后，面对选择，只能更独立更有耐心。

“你小的时候可一点不迷茫，带着女生们跟体育老师闹，充满了正义感，浑身上下都是领袖的气质。”温悦和说起的关于我的往事，就像别人的人生，让我意识到我的确改变了很多，更平静。

比起父亲的离开，哪里还有更坏的事情，哪里还有摘不掉的哀愁，哪里还有喘不过气的难过。

“那些都是小孩子不懂事。”

“反正沐沐，无论碰到什么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太勇敢要强，对自己是耗费很大的事情。我跟你说很多我自己的事，只是想告诉你，大家都能从不愉快里面提取些能量，比如我虽然在美国没有读一流名校也没有被训练成精英，倒是因为孤独交了不少朋友，回国之后我爸把一个滞销的商业楼盘丢给我卖，本不报太大的期望，竟然因为机缘巧合卖掉了，在他老人家那里也算争了口气。我们这样的人，如果过的不愉快，大部分时候是对自己不满意，不要逼自己太厉害，顺其自然。”温悦和的这番话，让我对他刮目相看，我们虽然是同龄人，他到底被父亲扔出家那么多年，其实他的内心比我成熟得多，我不意外他能在事业上取得一些成就。

“温悦和，谢谢你开导我，我觉得我也快有答案了，不用为我担心。”

一席酒喝好，已经十一点了，我看了下手机沈珏问我回家了没有，我说和朋友吃饭马上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