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根比我想象中要小的多,我们住的温泉酒店在箱根的强罗地区,从浪漫号的终点站,继续搭乘小火车就能上山到强罗。
箱根的交通很有意思,东京到箱根的铁路通往箱根镇,箱根站有一个上山小火车,通往大部分温泉度假酒店所在的强罗地区,强罗到大涌谷景点之间还有一个几公里的上山小拖车。很多一日游的游客还会选择从大涌谷直接坐缆车到芦湖,而芦湖上有一年四季环湖的海盗船。所以在一天之内能试遍除了飞机以外的所有交通工具。
箱根的主要旅游资源除了秀美的芦湖,火山口遗迹大涌谷以外,主要是人文景观,这里有非常多的美术馆。我和温晓芸到达的当日就去逛了坐落在强罗区域的箱根美术馆,这个馆很小,因为不是旅游旺季,人非常少。美术馆的藏品并不是日本最一流的,但是它和很多别的日本美术馆相似的地方是有一流的林园设计。
占地面积不大,一年四季都有可供欣赏的风景,日本大部分的景点都是这样小而美,再小的地方也要尽可能考虑根据自然环境打造不同季节的美景,这才是利用资源到了极致的表现。
因为盛夏刚过,园中部分枫叶开始有红的意思,正悄悄地要从绿色变成红色,斑驳的色彩,古朴的建筑,安静的庭院,静静地喝一壶茶,赏一幅年代已古的画。我们安静地坐在风景窗前,观望盛放在眼前的仿佛不变又一直在更替的园林和草木,心里安静极了。
温晓芸话不多,我也喜欢独享这庭院的静谧。
最后我们在箱根山上走了很远的路,因为强罗在半山腰,很多便道的坡度都已经比四十五度还要多,难怪在小小的强罗大家也要依赖拖车,这和湘江中环去平顶山的拖车是一个原理。
回到酒店,已近黄昏。温晓芸提议先去泡汤再吃晚饭,我也觉得泡好了,腹中空空再饱餐一顿是绝好的主意。
“这样的一天真舒服,好安静。”温晓芸由衷地感叹。我们两人一起进了温泉的池子,露天的石头砌的池子,竹篱笆隔在四周打造了私密的区域。
“很解乏。”
“很开心碰上你,沐风,也很感激你,没有计较我差点抢走你爱的人。”
“晓芸姐,哪里的话,其实我和沈珏,都被你坚持感情的精神打动了,跟你比,我们碰上的根本不算难题。”
“我是自讨苦吃。我以为面对的最大困难是道德的压力,是柳大哥的婚姻,可是完全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的父母。”
“你父亲看上去挺开明的。”
“再开明的父母,有几个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嫁给离了婚的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儿背了一个第三者的骂名。在他们成长的年代,这些东西都是难以想象的。你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对吗?”我们两人在一个绝对的私密空间,很安静,夜幕降临,灯光昏暗,池中干净的水洗尽了内心和身体的疲乏,温晓芸对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恩,抱歉并不是听你本人说的。”我的确知道,不承认是不诚实,而承认又觉得自己在无意间已窥探了对方的。
“别这样想,本是个客观事实,而且我的养父母待我不薄。听说我的生母很年轻的时候就生了我,她很漂亮,却在不经意间做了一个高官的情妇,等知道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付出了青春和爱情,而对方只是在消费这一切。我从小被教导女孩子要老实本分,不可以做出格的事情,估计也基于我亲生母亲有这样上不了台面的经历。”温晓芸将像海藻般美丽的长发挽成高高的发髻,露出粉色的耳根和曲线完美的下颚,作为女性我都觉得这是一种令人过目不忘的美丽。
“小时候,无意中窥听到远房亲戚议论我的身世,从此远离了做一个离经叛道女孩的机会。从小到大,爸妈对我说话都是温言细语,却对悦和非常严格。毕竟是敏感不懂事的年纪,会故意做点小坏事希望父母能把那些批评的话也落一点到我身上,这样的想法现在看来很傻,但那个时候却每每挫败。他们包容我,我却觉得只因我是别人家的小孩。”
“我读书努力,父亲总是批评悦和都说你怎么不学学你姐姐。即使是最寻常的人家,父亲在骂弟弟的时候以姐姐做榜样,也是绝对正常的情形。我却还是领悟为他恨自己家的铁不成钢。我就这样误解了他们很多年,我被表扬成一个好孩子,家里的楷模,乖巧的姐姐,温柔懂事的女儿,事业有成的医生。但是我从来不是我自己,我应该是谁?这是整个青春期,甚至到成年以后都最困扰我的问题。”
“时至今日,我终于令他们足够失望一回,他们像寻常人家一样不理解我,批评我,反对我,我虽然烦闷,却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你说可悲不可悲?”温晓芸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我想这就是她一直想找的自己吧,像一个孩子一样。
“每个人回望过去都会觉得是弯路,但其实没有人能快步走路,没有人能略去过程,直接得到结果,因为每一个结果也都经不住考验,现在的结果,若干年之后可能又是一个可笑的中间站。不如关注当下是否还愿意和柳医生站在一起。”我泡太久脸都觉得闷,坐池边感受初秋夜晚的凉爽。
“这一点,是我那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他是我的学长,是一个工作上严厉的师长,是一个私底下关心我的男人,是一个不会照顾自己让人心疼的小孩。大家都以为我是工作以后才认识他的,其实在大学的时候他就是我很尊敬的学长,也几乎是受他的影响,我才选择了心内这个方向。”
“医生这个专业和别的专业不同之处在于,毕业以后只要继续在行业里面,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使毕业年份相差多年的学长学姐也有很多接触的机会,因为这个专业有很多技术实践的机会,大三大四就开始实习,一直持续到研究生甚至博士,同门师兄妹,如果选了同一个医院,那么接触的机会会非常多,即使不在一个医院里面,也会有很多的场合一起开会、学习、研究,保持紧密的联系。”
“读大学的时候,轮转于很多科室,在心内科的时候,我碰上了柳大哥。在工作上他非常严格,对于实习医生犯错误、下错医嘱会非常严厉的批评,我也没有幸免于难,很多人私底下其实怕在他手下实习。有一次他骂我,我哭了,他给我递手帕说,温医生,医院不是养温室花朵的地方,别以为内科,就比外科轻松或者压力小,我们处理的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可以专业知识不够硬,临床经验不够足,这些都可以教,但是你不能心里承受能力不过关啊。你受不了我骂你让你失去了尊严,你怎么能受得了病人在你面前失去生命。”
“在学医的圈子里,医术高明、经验丰富、研究出成果的医生不算少数,但是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人就属柳大哥,他点醒了我教会我心理强大是做医生的第一步。大家去医院都喜欢挂专家号,让老医生看病,但其实懂得医疗体系的人会明白,看我们新人医生也绝对不会误诊,因为新人不懂会去求助主任医师,而主任医师不懂往往就无人可问了。所以在我后面的行医生涯里面,柳医生就是最坚强的知识、经验、心理后盾。关键他能做到一视同仁,对所有的实习医生都一样严厉又一样肯教。”
“在医院里,柳大哥是很多人的大哥,无论病人还是年轻的医生,都视他为最坚强的依靠。可是我发现,他在牺牲着自己的一切,全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五十天都一定会来医院,他照顾着病人的身体和其他医生的职业生涯,可是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家庭。他错过了很多顿正常的早中晚餐,错过了很多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甚至错过了自己孩子的出生和父亲的病逝。他的太太没有办法理解他,也实属正常,太太几乎没有分享到他的时间和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