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余流窜的乱军悉数招降,剑门关塞已重新部署,有半数的军队留地镇守,以防再生霍乱,业城,青城,益州官位空缺的都已补上……”
十一月初镇压於地叛乱的两军班师回朝,炎执领着一干将士,在宣和宫正殿面君奏上,抱拳款款陈毕,呈上奏报交予随侍皇帝左右的周昙。
景鸾辞翻了一会儿,低头思量了少许,抬睫扫视屋内一干将臣,道,“内乱消耗,民生凋敝不可避免,若要於地长治久安,可有什么策略?”
炎执一怔,以为皇帝查问了於地情况,便是述职完毕,一时没反应过来。
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於地叛乱根由源于,坐地官员横征暴敛,鱼肉百姓,才会有起义军振臂一呼而百应的状况,所以微臣以为应当从官治起,从朝廷调任几名廉明奉公,强干精明之辈,对贪腐之事,做强力的整治。”
景鸾辞听完,颇不满意,但也没表露,只淡淡地反问,“先前调任的益州刺史杨成葉等人难道不是清官么?”
锐利的目光慢慢审向立于炎执半步后的宁云涧,“宁将军对於地颇熟悉,不知可有他解?”
宁云涧别出一步,堂而皇之地与那威严的眸子对视了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微臣以为长久稳控西南大局的方式,最好的是,修治道路。”
此言一出,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什么意思。
宁云涧惭下脸,“微臣班门弄斧了。”
景鸾辞眼眸中却光华一闪,“讲。”
“西南崇山峻岭,层峦叠嶂,造就了难以监管的地势,由此才有贪官污吏,才有生乱而难控,所以最好的是筑路,筑一条从剑门深入各郡县要冲的道路,从而将於地明明白白地管控于朝廷的眼睛之下……”
宁云涧也不再自谦,款款地将所有原因条缕清楚地剖析开来,甚至连怎么修,修到哪里,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都滔滔地讲明。
众人听毕,有些频频顿首,有些摇头晃脑,都加入到热烈的讨论当中,一直争辩到鸦起之时,方才归散。
景鸾辞单独将宁云涧留了下来。
喧闹之后一时寂静,熏炉里加了几把红罗炭,满室温香,潇潇的风声便被堵在了殿阁外。
景鸾辞慢慢地审视了他好一会儿,开口道,“阮木蘅的事,你知道了吗?怎么看?”
宁云涧低俯的身形微微一动,毫无惧意地直视向他,“皇上一向宽厚,三年来廷内廷外,再无连坐的大案,却唯独对一个小小的宫人加以苛责,阮宫正私逃,在臣看来,虽不可思议,但也在情理之中。”
景鸾辞眼中精光一炸,“你是说是朕逼走了她?”
“臣不敢。”宁云涧微垂眼眸,“但臣以为,不过一个宫人而已,皇上每年都要特赦宫人离宫,何必对阮宫正如此赶尽杀绝,不如当做赦免了一人,方才是天子仁义之道。”
景鸾辞猛地起身攥住他的前襟,“天子之道行仁行暴,都是朕说了算,赦免不赦免,也是朕的家务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加以指摘了?”
“家务事?”宁云涧微挑起眉峰。
景鸾辞放开他衣襟,端坐于座上,收敛起失态的容色,冷笑道,“阮木蘅已是官女子,虽暂时无名无分,但已是朕的枕畔人,朕追责宫妃,不是家务事是什么?”
宁云涧霍然一激灵,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
景鸾辞方觉快意,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此番话既已说与你,宁将军最好不要生出什么不应该的心思来,若一意插手,不要怪朕不客气。”
说罢朝周昙一睨,周昙忙将外头守候的两个禁卫领进来。
景鸾辞接着道,“宁将军归来风尘,朝中事务不必事事躬亲,今后只管吩咐他们便是。”
那便是明火执仗地监看着他的意思了!
宁云涧饮下恨意,知道天威难测也难辞,不管心头怎么乱,只躬身道,“微臣谢皇上圣恩。”三步后退的折身离去。
郢都大牢关押死囚的刑狱,在半地下,狱内阴冷潮湿,昼夜难辨,仅在每一间囚牢的壁面上点了火把,恰恰地能照到牢里倚壁昏睡的人。
狱吏探头探脑地朝最里面的一间囚牢找了一会儿,见人在角落,提刀在铁栏上敲了敲,“起来起来,传见问审。”
恶声恶气的说着,其他几个狱卒在牢门外架起了火盆和火把,潼潼光影晃在石壁上,乍然刺得牢中那人很不适应地睁开眼睛。
昏昏沉沉地待起来,一只官靴一脚踢在他肋骨上,两个狱卒强按着将他拖到牢门口。
“回皇上,这人就是侯获。”
刚才那嚣张的狱吏恭恭敬敬地朝慢慢行来立在牢门前的人道。
侯获这才闷哼一声清醒过来,死挣了一下,脖子上铁掌似的手却压得他抬不起头,目中只见光影重重的地上一双锦缎五爪龙纹靴,干净矜贵地停在他面前。
接着沉沉的一声,“放。”
他脖子上的手松开了,抬起头来,一张英气冷峭的脸高高在上地俯看着他。
侯获扭头“呸”地啐了一声,旁边的狱卒立时扇下一巴掌,呵斥道,“在圣上面前,胆敢不敬!”
景鸾辞抿着唇,若有所思地审视着他,一言不发良久,道,“以前关押阮灼的也是这间囚室,没想到十多年后,他的副将能以同样的缘由再把自己弄进来,可谓天意么!”
一听阮灼其名,侯获方悍的脸上双目暴睛,猛地朝前又啐了一口,“一个乳臭小子也敢叫怀远将军的大名,若不是景焻狗皇帝使阴,这江山轮得到你坐么?”
景鸾辞微微下睨一眼,旁边的随侍立即边掌自己的嘴,边蹲下来以袖擦他鞋面。
他丝毫不以为然,淡淡地道,“权势斗争中,从来都是成则为王,败则为虏,输了就是输了,‘若不是’这种话都是没本事的狗,狂吠时的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