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很晚了,却也聚集了不少好事围观者,还有人拿出手机想拍照,被胡小钰制止住。
“都干嘛呢?哥们儿打架没看过吗?大半夜不回家睡觉怎么哪儿有事哪儿到!赶紧走走走——”
等把人统统撵走,胡小钰从车里拿了纸巾回来给白政擦血,还找到了半瓶不知道放了几天的矿泉水给他漱口。
陈牧雷天生蛮力,不悠着点很容易出事,白政觉得自己的牙都被他打松动了,嘴里的血好半天止不住。
胡小钰有点急了,忍不住埋怨陈牧雷:“你又没喝酒,发什么酒疯啊?白哥都还没出院呢,你怎么不下手再狠点直接给他打到ICU去?”
白政低着头红着眼睛,推开胡小钰,问陈牧雷:“你就这点儿本事?”
陈牧雷嗤笑半声:“白政,胡小钰都比你懂事。”
胡小钰:“???”
“刚才一共打了你五拳,为老陈,为陈琰,为周云锦,为胡小钰,最后一拳是我为我自己。”陈牧雷道,“你说得没错,这些年我担得起忍辱负重这四个字。我是人,不是神,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深明大义、宽容大度,我原谅不了白鸿泉赵令宇那些人,活该你姓白,就凭你白家的所作所为,你挨我几拳不亏,我也早就想这么干了。”
胡小钰:“哥!你疯了!”
“但是,我有多少本事,不是要用在你身上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是白鸿泉和众诚做的,不是你白政做的,这一点连胡小钰都明白!你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白政,别说你一点儿感受不到,”陈牧雷哽咽,“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掏心掏肺,你敢说你不知道,我这将近二十年的——”
白政倏地抬头,和陈牧雷的视线碰上。
陈牧雷当真是出离愤怒:“都踏马的是喂狗了!”
当初小白政的无意之举,让白鸿泉和赵令宇留下了陈牧雷一条命,他对陈牧雷至始至终都是真心以待。
小的时候,陈牧雷也曾迷茫过,白政的身份于他而言是特殊的,他挣扎过很长一段时间,最终选择暂时屈服于他人生之中得到的第一份纯粹干净的友情,反正他要活着,暂且当真也没什么不好。
谁也没料到时间一晃就到了现在,当初的“暂且当真”,不知不觉中便让他忘记了什么是暂且。
白政红了眼,眼底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陈牧雷同样隐忍着巨大的痛苦:“我想过你我之间会有这样的一天,很多年前我就想过。把你爸送到监狱里的人是我,让你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人是我,毫不犹豫选择牺牲我们之间兄弟感情的人也踏马的是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终于大仇得报,应该特别痛快?”
白政别开眼:“你……就不该救我出来。”
“你太小看我了,白政。”陈牧雷心里难受极了,椎心泣血的那种难受,“你应该去看看在昆灵区游乐场挖出来的那十七具孩子的尸骸,去看看用来给久诚当赚钱工具的那些被虐待的孩子身上的伤,还有被众诚囚禁起来那些小孩在获救之前是在接受怎样残酷的训练!如果我只是为了报私仇,还用等到现在?你对我从来不设防,只要解决了你就够白鸿泉崩溃了!难道这些年我缺这样的机会?”
陈牧雷眼底潮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我踏马的不是为了这个,我救你也不是为了今天走一个兄弟反目的剧情,是因为我知道我身边那些尔虞我诈虚以委蛇两面三刀的人之中到底谁是最真的那个!”
白政觉得自己无颜面对陈牧雷,陈牧雷又何尝不是。
在正义与情义之间,他选择了正义。
作为警察,陈牧雷别无他选。
作为兄弟,陈牧雷对白政的愧疚口不能言。
……
陈牧雷鲜少这么激动,听得两个人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胡小钰偷着抹了抹眼泪,走到一旁去把空间让给他们。
血水在嘴里积聚,白政偏头吐掉,用手背擦着血渍。
在久诚大门前,他们闹成这样,讽刺又好笑。
“你憋了这么多年,总算能把这些和我挑明了,”白政吸吸鼻子,“出够气了吗?”
陈牧雷攥了攥右手:“说实话,还没有,但再打下去我怕你真出不了院了。”
“那……”白政欲言又止,按着被打疼的腹部,“你可以等我康复一些吗?”
陈牧雷有些错愕地看向他,白政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等我好些了,你什么时候想出气,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
“只要每次留我一口气就行。”
“……”
“我说真的,”白政认真地回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可以吗?”
恩怨是非一旦糅杂了感情就只剩下恩怨,无法再辨是与非了。
白政自然明白白鸿泉罪恶滔天,罪不容诛,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即便没有陈牧雷卧底众诚,众诚也迟早会有罪行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
白政不愿再纠结他们之间谁背叛谁,谁出卖谁,他只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替白家弥补些什么。
陈牧雷从他眼中读出了他的意思,更看到白政那小心掩藏着的对于这段情谊的不舍。
那眼神在无声地告诉陈牧雷,如果他不怪他,是否有一天,他们还能再做兄弟……
如果,陈牧雷也愿意的话。
……
陈牧雷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黑洞洞的久诚大楼,久久不语。
白政的目光黯淡下去,暗自抠着手心,并没有再多问一次的勇气。
初见时,陈牧雷被迫成为他的玩伴。现在,他不能再用任何情感绑架他。
“整天异想天开。”
陈牧雷起身,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白政则宛如雕像一般坐在那里。
陈牧雷回到车上,启动车子前又看了眼白政的方向,无可奈何地喟叹一声。
不消片刻,胡小钰从车里出来,折回到白政身边:“白哥,我哥让你回医院,别在外面瞎溜达,他不想每次都欺负伤残人士。”
闻言,白政一愣。
直到陈牧雷和胡小钰已经驱车离开有一会儿了,他才手捂着眼睛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