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宫人见状,纷纷垂首退了出去。
“事情朕都知道了,”皇帝揽着她坐下,“此事的确是意料之外,万鹏一向谨慎,不知道是怎么出的岔子。”
“皇上,”万贵妃泪眼盈盈道,“阿弟是为了咱们和胥儿才会丢掉性命,您一定要给他讨回公道”
“放心。”皇帝捏着她的手腕温声道。
万贵妃心里仍有深深的怨愤,却不敢再当着皇帝的面纠缠此事,只伏在对方怀里低低地抽泣。
皇帝拍着她的背,像抚慰孩童一般守着她。
殿内只有海德英一个下人,目睹帝妃相处的这一幕,脸上没有丝毫异色,反倒如习以为常一般。
万贵妃在皇帝怀里睡沉了去,皇帝抱不动她,让海德英喊了几个宫人进来,将人抱去了床上。
当夜,皇帝便歇在了万贵妃宫里,
他没有歇下,还命海德英弄了一壶酒来,自坐在外殿矮几前慢慢地喝。
皇帝不大喝酒,并非是不爱喝,只是喝酒伤身,他身体虚弱,不能贪杯。
“海德英。”皇帝突然唤了一声。
“奴才在。”
“朕有多久没有喝酒了?”
海德英一怔:“大约半年。”
“半年?”皇帝蹙眉,神色深思,“才半年,朕以为有好久了。”
海德英:“皇上兴许,是想这一口了。”
皇帝看着手中的酒杯道:“你知不知道,朕上一回喝酒是什么时候?”
海德英微微变了脸色,垂眸道:“老奴愚钝,记不得了。”
皇帝闻言轻嗤:“老狐狸,你知道朕有多久没喝酒,岂会不知朕上回喝酒是什么时候?”
海德英不语。
皇帝幽幽道:“上回喝酒,还是在涌泉宫,苏贵妃亲手给朕烫的酒,她说过,吃鹿肉,配米酒最好。”
海德英看了一眼内殿的方向,低声道:“皇上是想苏贵妃了?”
皇帝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夜色渐深,宫内飘荡着龙涎香的味道。明黄的烛光照在帷幔上,落下浮动的阴影。
皇帝抿了一口酒,仰头看着远处的重影,声音飘渺:“从前不觉得宫里头什么时候这么安静了。”
酒意涌现在他清瘦的脸上,过去的记忆,自他眼前影影绰绰地浮现,如梦似幻,真假难辨。
第一次见到苏允之,他就挑中了她。
原本秀女进殿的时候,他都没怎么注意她。可是那一列秀女退出去的时候,她没忍住,打了半个哈欠,咽回去的那半个变成了眼泪,弄湿了那双漂亮的眼眶子。
当时她那个心虚又故作镇定的样子,有趣极了。
他之前本打算挑一两个貌美又有家世背景的秀女宠着,那一刻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觉得该找一个有意思些的。
苏允之爱吃,也爱酒。
他只准她在与他一起时才能碰酒,因为她喝酒以后,很是不成体统。
她一次在他面前喝酒,是六年前的一个雪夜。
酒后酣睡,她倒在了榻上。他也不管,自去外殿批奏折。
他表面温和,待妃嫔们并不严苛,实际却冷淡得很,从不与她们过分亲昵,只有万霖儿除外。
那一夜,殿门没有关紧,寒气灌入,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赤着脚就跑到外面来了。
他见她那个样子就要出去,连忙冲过去把人拉回来。
她两眼迷蒙地望着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歪头看他半晌,雾蒙蒙的眼里竟凝出泪影:“铭瑄?”
他一震,没有吭声。
苏铭瑄是她那个早夭的弟弟,他略知一二。
“铭瑄”她看着他,突然哭了起来,像个孩子般。
皇帝有些错愕,从没有妃嫔在他面前这样哭。
她们或是咬着唇想哭又不敢,或是梨花带雨无声无息,顶多也就抽泣两声。哪有像她这样号啕大哭的?
那是他头一回知道,女子也能哭成这样。
不过,让她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抬袖替她拭去泪珠,她却猛然伸出双手握住他的右掌,惊忧地望着他,目光定定的:“不要有事,不要去那里……”
他永远忘不了她当时那个样子,披散着头发,浑身雪白剔透,脸上透着红晕和甜香,神色却那样凄然。
这几句话,她是对着苏铭瑄说的。
他知道她此刻并不清醒,话也不是冲他说的,可不知为何,他竟真有了一种自己身临奇险的错觉……
尤其她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泪眼朦胧地盯着他。
手掌上是一片柔滑温暖。
他就像是受了蛊惑,不自觉哑声道:“好,我不去。”那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我”,而非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