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心里苦,连忙地道:“小娘子莫恼,奴这就说,这就说。”
“方才我提醒过你,若有半句虚言,莫怪我不客气。司乐坊非玉嫣一人而已,你若同我说实话,念在你们是深明大义,心有家国之人,我能饶恕你们,否则”萧宁眯起眼睛,凌厉地瞥过管事,昭示于人,她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天人交战的管事,这一刻再一次抬头望着萧宁。
萧宁再小,能让她进府,能与她交谈,能镇得住她,难道她会以为萧宁做不到她说的话?
最终,管事同萧宁再拜道:“小娘子,请小娘子看在玉嫣虽有私心,却也同样心怀家国的份上,饶过玉嫣。”
果然,其中确实另有内情!
萧宁的感觉没有出错,并不代表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说。一五一十,一字不漏。”萧宁掷地有声地吩咐,管事既开了口,也知道事到如今再想藏着掖着,瞒不过萧宁。
萧宁知道了玉嫣同这些世族的恩怨,可不得赶紧去找孔鸿。
孔鸿把人全都带回来,这时候让人把刘郎君看好了,玉嫣此人,他让瑶娘去见了见,小山羊胡子的人也被分开关了。
萧宁来的时候,孔鸿问:“有何发现?”
“既为家仇,也有国恨。”萧宁一语总结,孔鸿只问:“可有诬陷?”
“你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何造假?”萧宁从来都不怀疑玉嫣说的是假话,她只是想弄清楚,究竟玉嫣如此积极证明世族所作所为,果真只是为了国家?
查查之下,果然另有原由。
“如何处置?”孔鸿再问,也是想从萧宁的嘴里得一句准话。
“先去见世族们,把刘郎君一并送进去。他们养出个什么样的儿子,该让他们承担。”救爹不成反坑爹,萧宁很是满意刘郎君此举,正好给她机会名正言顺的寻他们聊天。
“要我陪吗?”孔鸿就想问问,这个时候他这个摆设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
“辛苦阿舅,有劳阿舅。”萧宁要请人帮忙,好话必须不能少的。
孔鸿早就知道萧宁是个什么样的人,指向萧宁,十分的无奈。
萧宁似无所觉,讨好的朝他笑着,“阿舅请。”
这会儿该去会会某些人了,那原本早该去见的人。
孔鸿在前带路,同萧宁一道走往关押世族的院子。
另外一个自投罗网,以为能救父于危难的刘郎君同样被请过来。
某位亲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丝毫不避讳人的冲上去,连抽他好几个大耳光,“忤逆不孝,不长脑子的东西。”
啪啪的打下来,刘郎君抱头鼠窜,不断地求饶道:“父亲,父亲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别管是不是真知道,必须也得装作是知道的。
瞧见这一幕的萧宁,细细一品自己做的那些事。好吧,无数次孔鸿看着她的眼神其实都在告诉她,她要不是个小娘子,早被他揍了。
所谓娘舅娘舅,可是跟亲娘差不多的。
哪怕萧宁不是孔柔所出,从孔柔嫁给萧谌那一刻起,孔鸿就是礼法上萧宁正向的舅父,出了事夷三族,孔鸿跑不掉。
因此萧宁要是个郎君,就她这想一出是一出,吓得人心都要跳出来,揍起来绝不会手下留情。
“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啊!”刘公揍完了儿子,气算是缓上那么一缓,可这面上无光,羞愧不已啊!
一想到大家同为世族,谁家都没有闹出过这样的丑事,偏是他儿子,为了保全一家人的性命,竟然有意置旁人于死地,简直是丢尽他们世族的脸。
“刘公,令郎不过是有样学样而已。你们为保全荣华富贵,不是同样想置我们萧氏于死地?”萧宁一点都不觉得某位当儿子的做下的事有什么问题。上好的榜样在前,怕人学不会?
“岂能一概而论?我们与你萧氏不睦久矣,你们是要断我们的活路,若放过你,死的就是我们。”刘公针锋相对,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能相提并论。
“现在要你们的性命,众望所归,你们死了吗?”萧宁明白他们的恐惧,萧谌一向不喜欢和这些世族交往,以至于在雍州世族的眼中,萧谌就算是出身萧氏,和他们并非同路人。
刺史的事,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刺激着世族,让他们不安之极。想要解决不安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将让他们不安的人连根拔起,再无法威胁他们。
要是换了萧宁,也会选择跟他们一样的做法。
可惜成王败寇,人现在败了,落在萧宁的手里,萧宁如何处置他们,不过她一句话的事。
这一点是萧宁希望他们能明白的。
“你究竟何意?”
事到如今,正如萧宁所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萧宁究竟意图何为,来都来了,他们干脆把话说清楚了。
“诸公现在可以跟我好好地聊聊了?”先前萧宁把人关起来,一个两个可都是不服的,这一回,终于算是愿意心平气和地聊聊了,最好不过。
落入萧宁的手里,再是心有不甘的人,这一刻也只能收起那一份所谓的不甘,现在的局势,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小娘子有话不妨直说。”崔令作为一个被状告,眼看都要成为替罪羊的人,此刻发了话,等着萧宁接话。
“好说。诸位怎么就觉得,我们萧家想跟诸位斗得你死我活呢?”萧宁确实一直都挺想知道,雍州的世族们怎么看待他们一家子的?
作为一个世族出身的将军,萧谌在京城的势力早就引起朝堂,皇帝的警惕,因此才会特意放了一个跟他不对付的刺史到雍州,目的在于利用这一个刺史盯紧萧谌。
世族势大,这并不是皇帝想看到的,皇帝想要失衡,利用世族的矛盾牵制各方,使各方能达到一个平衡,不至于团结一致,把皇帝架空了。
虽然先帝有所布局,已故冲帝年纪小,要是等他长成,确实可以有机会收回去。
可惜啊
萧宁为逝去的冲帝再一次默哀!
“分明是你们萧氏看不上我们。”刘公第一个站出来,说出一群人的心声。
幽怨的眼神瞅着萧宁,真是多亏萧宁的心理算是相对强大,不至于被这眼神吓着,反省是不是她做了对不起某人的事。
“此话从何说起?家父为人耿直,在雍州多年,一心扑在军营,不染俗事,也从未与你们交恶。瞧不上诸公之心,绝对没有。”萧宁理解作为皇帝内心的那些不安,不过他再怎么不安,人现在都不在了,事情可就由不得他一个死人作主。
于萧宁而言,世族之中或许有不少心术不正,瞧不得别人好的人,并不代表全无人才,瞧瞧崔攸,那是真正的聪明人。
萧宁对他们手下留情,冲的从来不是眼前的这群世族,而是在他们的身后,他们所有的资源。
当然,也不仅仅是他们。
礼贤下士,能容常人所不能容,仁厚之名,于乱世之中有时候会出乎意料的好。
君不见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背后都有许许多多的饱学之士追随?
“我们各家下帖,萧谌可曾给过谁家颜面?”有没有的,事实摆在眼前,总不能否认吧?
站在他们的立场,绝不能容忍萧宁的辩解,显得他们无中生有似的。
萧宁摇了摇头,“诸位当真不知家父的处境?”
处境二字,意味深远!
“先帝以雍州刺史掌管雍州,家父虽为骠骑将军,可天下素来重文抑武,纵然家父亦是世族出身,也逃不过先帝忌惮?若此时传扬出家父在雍州与诸位交好,他能再继续留在雍州?”
萧宁相信,眼前这些人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相比之下,他们在意的从来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他们自己的。
这番话,萧宁说完了,刘公冷哼一声,“膏唇岐舌,且由你说。”
“诸位难道就有根据证明家父对你们的不敬?萧氏对刺史的态度,果真与你们息息相关?”都是用舌头在说话,谁跟谁不一样不成?
萧宁问完,一群人都黑了脸。
刺史吧,对他们而言更像一个信号,让他们觉得下一步萧谌要对付的就是他们。
这一点事,不说白的都懂,偏偏萧宁非要问个清楚,这算是什么意思?
“怎么,诸公有意同我畅所欲言,我既有所问,诸公不敢答;莫不是诸公心里明白,你们做的事,不地道?”萧宁可没有什么话不敢说,尤其现在需要的就是畅所欲言。
“竖子休得猖狂。你无非想让我们承认对你萧氏的算计,要的也仅仅是落我们的颜面。既落入你手中,你要如何处置,都由你。枉你堂堂骠骑将军府长史,竟然由一个稚子指手划脚?你可记得你的身份?”
总不能一直由萧宁发起进攻的,也得他们反击吧。
作为布景,从进来到现在声都不吱一个的孔鸿,可不就成了他们认为可以的突破点。
“一个稚儿,能让诸位的算计落空,能让诸位莫可奈何,能让诸位恼羞成怒。鸿虽不才,愿意为她驱使。”可惜,世族他们打的算盘是好的,无奈孔鸿早就习惯了。
你一个人没有本事,偏还容不下有本事的人,想跟这能之人摆架子,这是有病,该治。
MD!一群人瞧着孔鸿半分不曾引以为耻,更像是引以为荣的模样,心里暗骂。
再骂也亦无法改变局势,谁让他们遇上的并不是正常人。
“事到如今诸位依然想挑拨离间,当我死了?”挑拨离间也就算了,更是当着萧宁的面啊,当萧宁是死人不成?
“落入你的手中,我们生死早已由你掌控,不懂得把握机会的人,唯一死而已。”崔令开了口,并不认为当着萧宁的面挑拨离间怎么了?
萧宁低头浅浅一笑,“然也,懂得把握机会方能保全家族百年荣光。诸位容不下萧氏,容不下家父,无非心生恐惧,畏惧于萧家势大,又同诸位素无交情。刺史生变,逼得你们只能在刺史和家父中选择。
“倘若我向诸位保证,无论从前诸位做过多少事,萧氏皆既往不咎,只看来日,诸位能够放下这份芥蒂,此后一心守卫雍州,保卫家国天下?”
萧宁望着他们,目光沉着,透露出的大气,更是让人震撼。
既往不咎,纵然只是区区的四个字罢了,意义深远。
他们这些人是想把萧家一网打尽的人,萧宁能大度的饶过他们,他们心动自是不说,也要考虑一个问题,萧宁做得萧家的主儿吗?
“小娘子能代表萧骠骑?”既然是不放心,就得问出来,就算孔鸿表明了愿意受萧宁的驱使,不代表萧宁这一句既往不咎,便能代表整个萧家,尤其是萧谌。
“能。我儿所言如我所言,萧谌素来一言九鼎,绝不食言。”萧宁思考该怎么向他们证明可以代表亲爹,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只见一身铠甲的萧谌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目光如炬,一眼扫过萧宁,又落在其他世族的身上。
好嘛,小娘子的家长回来了,这个时候再怀疑萧宁的话是不是可信,不需要了。
“骠骑将军。”萧谌长得玉树临风,相较于世族中的公子腰中挂着剑就是个摆设,萧谌可是上阵杀敌,以军功得以在而立之年被封为骠骑将军的人。
不论其他,就那气场,目光所到之处,叫人不由自主挺直腰杆。
“诸公。”礼节上,萧谌含笑地回应。萧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来了,回来了好啊!
萧谌不留痕迹地朝萧宁挤眉弄眼了一回,引得萧宁低头一笑,一抬头碰上孔鸿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无声地提醒这一对父女,这么严肃的时候,你们父女能不能正向些?
萧宁轻咳一声,正襟危坐,一副我是乖宝宝,我一定好好听话的样儿。
“好了,这里的事交给我吧,你回去看看你阿婆和阿娘。”萧谌身着厚重的铠甲,跽坐得颇是艰难,依然挺拔着身姿,打发萧宁先行一步。
黑脸萧宁唱完了,该他这个白脸登场了。
“唯。”萧宁恭敬地见礼,不忘一旁的诸公。
走了一个萧宁,世族们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这父女的气场十分相似,难怪碰在一起分外让人压抑。
萧谌扫过众人,“诸公不错啊!”
出口就是称赞,确定不是明褒暗贬?无端的让世族们的气更弱了一分。
他们做下的事心里有数,趁萧谌不在的时候想把他一家子全都一网打尽,最后连他也一并解决。
不料偷鸡不着蚀把米,倒是他们落入萧宁手里。
不错什么的,确定不是反话?
内心哭嘤嘤,面上依然要装作波澜不惊。
“诸公想死想活?”赞完后,萧谌和萧宁果真是父女,这话说得直接得如出一辙。
孔鸿不受控制地滴落一滴汗,已向习惯这对父女不按牌理出牌,反正事情总能如他们所愿,过程重要也不重要。
“自然是想活。”做任何事,他们都是为了求活,这一点若是再不如实相告,以后不一定有机会!
萧谌闻之一声冷哼,“想活,有些规矩我们得说好了!”
适才叫人如沐春风的人,几句话的功夫变了脸,不待这样的喂!
萧宁出门去见了另外两个人,玉嫣和山羊胡子的人,见完了,放了人,心下另有计较。这才高兴地回去向卢氏禀告萧谌回来的消息,卢氏一抬眼皮问:“世族解决了?”
“有阿爹在,不会再有变故。”萧宁毕竟年幼,做事多少受掣肘的,萧谌就不一样了,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军,又是在萧宁开了一个好局的情况下,他想收伏世族为他所用,拼的是心计。
这一点萧宁更不操心了,亲爹绝对靠得住的!
卢氏看着萧宁眉开眼笑的,这一刻才真正像个孩子。
“你阿爹在外征战,家里的事既你管得了,往后一如从前,该管要多管。”卢氏这时候根本不再考虑萧宁尚且年幼,又是小娘子这一点。
在她看来,京城发生的事,雍州发生的事,萧宁的反应和布局都是万里挑一的。
如这样的人,看看他们这些当长辈的,反应竟然都不如一个萧宁。
既然萧宁能将事情做好,做得漂漂亮亮,更能庇护萧氏,什么孩子不孩子,小娘子不小娘子的,在家族存亡之际,一点都不重要。
命,家族,能够保存,能不让这几百年的基业尽毁于他们之手,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萧宁惊得嘴都张成了o型,看得出来,她想不到卢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怎么,怕了?”卢氏看着萧宁呆愣的模样,煞是可爱,不由地伸手抚过萧宁的小脸。
反应过来的萧宁分外认真地摇头道:“不怕。比起丢了性命,护不住家人,闲言碎语何惧之有?”
卢氏闻之,笑意更是加深了,赞赏地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