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有何感想?”萧谌自然知道他听见了,除非不长耳朵的人,否则离得那么近,岂会听不见人话。但这不是重点,而是格局,见识。
有苦难言啊!
这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内心的崩溃,萧谌等了半天也等不到答案,心知是不会有的,冷笑地道:“这就是你们文臣素来看不上的武将。你们自诩比武将高人一等,然而,就是你们看不上的武将,他们如何?
“这天下江山,若无他们浴血奋战,不畏生死,你们能安享太平?
“不知守境之苦,盯的是权势地位。你们瞧不上他们,只不过是因为你们多读了几本书,比他们多识几个字。论天下格局,你们识文断字者竟不如他们。
“你们,费尽心思挑朕公主的毛病,无非是因为朕的公主有功于天下,有功于大昌,你们畏于她功高,巴不得挑得朕与公主相争相斗,好让你们渔翁得利。
“偏是你们看不上的武将,他们知道一个道理,内乱若起,天下不宁。你们心心念念的不太平,却是他们费心要守护的太平。”
萧谌越说,这心下越是冷。
一颗为天下的公心,和读多少书有很大的关系吗?说有关系也有关系,说没有关系也是没有关系。
至少站在萧谌的身后,真心为萧谌好,也是为这天下好的人,在这朝廷上,各自一半吧。
“你可羞愧?”萧谌是不把人打击到底不肯罢休。再有此一问。
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的人,确实羞愧万分,他从未如此丢脸。
“臣知罪。”人跪着,再拜之,究竟是真知罪,或是不得不认罪,萧谌不是他肚里的蛔虫,自问不想继续追究到底。
萧谌的目的已然达到一半,借一人,警示天下,至此,萧谌要继续下一步。
“经此事,诸位都有何感想?”萧谌转过身,这个时候问着人,无非想知道,在场的这些人里,究竟他们有没有心。
孔鸿第一个出列,申请发表感想,萧谌示意,孔鸿已经接话道:“陛下,文武分班,臣请陛下此后文武不相统属,武职单列,另设机构管辖,为军事法庭,不知武事者,不得横加干涉军事。”
这一点,恰好就是他们唱这一出戏要达到的目的。
姚圣面露惊色。这一出,啊,其实军中大权全在萧谌和萧宁的手里,别的人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不过登基的时候过于匆忙,倒是显得没太把军队方面的事放在心上。
可是,萧谌和萧宁这对父女没想好怎么弄军队的事,偏有人先闹出来,你闹就闹吧,竟然往萧宁头上闹,那不就是逼得萧谌出手,先把你们想插手的事解决,好让你们都死心。
其实姚圣吧,还是挺开明的,乍然一听孔鸿的提议,心瞬间提起。
可细细一想,看了看这地上跪着的人,不得不说萧谌和萧宁都是有先见之明的人,看看人萧宁刚打了胜仗,一群人就想对她指手画脚,压根不考虑萧宁立下的功劳,那是一统天下,安定边境的功劳!
就凭这样的功劳,凡要定其罪,是不是应该好好想想,仔细找找有没有什么实证,切不可冤枉了人?
萧谌道:“朕最中意的就是左仆射的一句话,从今往后,不懂军中之事者,再也休想指手画脚。”
一个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姚圣立刻进言道:“陛下,权无人监督,必将为天下乱,望陛下三思。”
“朕只是喜欢这句话罢了,不懂装懂,在他们一知半解的地方指手划脚,难道在你姚卿看来理所应当?军事,不由文人指手画脚,并非再无掣肘,左仆射也说了,会另设机构监督军队,是以,军队永远不会因为不再接受文人的监督而变得无人监督。”
萧谌一条一条的反驳,提醒了姚圣,他并非要将军队变成一人之独物。
姚圣闻之便无话可说了,只要不是失去约束,无法无天,懂的人来管,当如是。
“是以,镇国公主放走西胡汗王一事,朕会让这件事进入审理,而不会弃之不理,如此,诸位可满意了?”萧谌准备了这些,最后扫过一直揪着萧宁之错不放的人问了。
一众人的表情其实并不算好,萧谌的态度,挺叫他们在意的。
萧谌对萧宁的庇护,众人也都看在眼里,自不会以为,萧谌答应的审理,最后果真审得明明白白。
“军中大事,关系重大,一场仗想打好不容易,难道你们以为,赢一仗不费吹灰之力?不需要早做准备?而所有的计策,更应该公之于众?”萧谌一眼便看穿这些人心中的想法,然而他也有他的想法。
“臣绝无此意。”一听萧谌质问,都明白一个密字关系重大的人,既能说出他们一直都在意,也谨守的规矩,绝不轻易对外公布计策一事。
萧谌是很满意他们如此回答的,点了点头道:“如此,还有旁的事吗?”
关于萧宁的争议,一样一样萧谌亲自出面驳回。
“公主有违陛下诏令,蔑视朝臣,当如何?”姚圣都总结出来,事有则三,前面两条萧谌解决了,现在还有一条。
当爹的人再想偏袒,也不能明着来,所谓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蔑视朝臣,这是无视天下士子?
“右仆射,两位侍中,你们是当事人,你们说呢?”萧谌对于这个问题,爽快无比地扔给正主儿。
“陛下下令公主跪于太庙中反省,不得见外人。因臣等恳请,陛下另下诏令,命臣等去见公主。公主见与不见臣等,皆是奉陛下诏令,算不上无视君父,更不算蔑视于臣等。”姚圣代为出面。
他是世族出身,他说话的分量,比起水货和铁全,更能堵住世族们的嘴。
总结的话说完,有人不服,“姚侍中,你这是偏袒公主。”
“是某偏袒、?敢问尔,尔等指责公主无视君父,蔑视朝臣之过,因何而起?”姚圣不怕质疑,面对质疑,请人说清楚就好,谁还怕谁?完了不等对方回答,姚圣已道:“正是因某与右仆射,铁侍中奉陛下诏令,前往太庙探望公主。然陛下早有诏令,命公主于太庙反省。既是反省,当以自修,公主谨守陛下之诏令,不该?”
问题有了,好啊,大家摊开的说,谁有理谁就用不着怕谁。
听着姚圣的话,那直接无视萧谌先前诏令的人,真真是无话可说。
萧谌乐了,关于萧宁的过错,前面两个他亲自上场解决,余下的,就得让其他人出手。他一个皇帝,用不着样样都出面。
“可还有其他事?”萧谌心情愉悦地有此一问,一众人看了看萧谌,又看了看姚圣,另外的两个正主,水货和铁全,看他们的态度,完全不觉得萧宁的反应有何问题。偏有人小题大做,正是想挑起大昌朝堂不得安宁。
不安好心的东西,莫不是以为天下都是蠢货,任由他们随意摆布?
“无事退朝吧。”想想能不能现找找话说的人,左思右想,愣是没想出个所以然,萧谌能一直等着他们挑刺?
时间长着,将来这些人只会越来越精,在此之前,先趁他们傻乎乎的时候,能跑多快就跑得多快。
萧谌走得当机立断,丝毫不曾迟疑。孔鸿配合无比的相送,其他人,没想好怎么跟他吵的人,自也不乐意萧谌再留下,人走了就走吧!
朝堂上的动静,在太庙里打着反省之名,实则逍遥自在无比的萧宁,很快便听说了。
齐妙听了一嘴,苦口婆心地相劝道:“公主,陛下总是向着公主的,是以公主还是向陛下认个错吧,错认了,陛下肯定会让公主离开太庙。”
“你真这么觉得?”萧宁之前觉得齐妙是个人才,这话一出口,萧宁打了个问号。
“这个,这个。既然陛下和公主早有打算,也该把事做齐了,才不至于惹起众怒。”齐妙小声地嘀咕一句,这架式,萧宁笑了,“不错,没有看错你。”
提醒萧宁做戏做全套的,显然齐妙是看出来了,萧宁到太庙里压根不是来受罚的,而是作为鱼饵。
就算齐妙之前完全没有想过这一层,萧宁这些天并不避于齐妙,一日一日的就在太庙里吃吃睡睡,丝毫没有要避一避齐妙的意思。
一开始齐妙震惊无比,但总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今天听完朝堂上的事,齐妙懂了!
懂是一回事,齐妙更想说的是,萧谌和萧宁弄的这一出,真是把人坑死不偿命。为的只是让文武真正分领,互不插手?
萧宁在外是说了罚跪反省的,当着齐妙的面,现在萧宁连跪都没跪一下,但萧宁也太不把他当外人了吧。
想到这一点,齐妙的内心是激动的,他是想到了其中的可能。
“这些日子,你看着我在太庙安闲的过日子,是何感想?”齐妙内心很激动,现在不是激动的好时候,应该,还是,按捺住,尤其不应该在萧宁没有明说的情况下,表现出激动。
可萧宁有此一问,齐妙震惊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萧宁,反应过来急忙地道:“公主的事,小的绝没有外传半句。”
生怕萧宁有所误会,随后事情有变。
萧宁笑了笑,“若是你外传了,你以为你还能留到今日?”
话说得齐妙打了一个寒颤。其实看到萧宁在太庙完全是休养生息,并无半点受罚的样儿,齐妙最忧心的莫过于消息传扬出去,让已经置身在舆论中的萧宁雪上加霜,是以齐妙将接近萧宁的事全都揽了,更是不许旁人随意走动。
当然,这对外吧,他是称不可惊扰萧宁。
毕竟这位公主受罚至此,这心中带了怨气,不能冲旁人发作,这要是对其他人发作,谁又敢不受?
额。齐妙保证,他并没有说太多,只说了前面一半的事实,其余的都是其他人自己想的,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在这看守太庙,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萧宁突然有此疑问,等着齐妙的回答。
齐妙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不是的。小的只是一个粗鄙之人,能得鲁王委以重任,小的感激不尽,自当恪尽职守。况且为人做事,总要有人去做。哪有什么大材小用。”
听到齐妙这话,萧宁更是对他赞赏有加,“你有这颗心很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将来你若位高权重了,是不是还能谨守此心?”
“啊!”齐妙根本无法想象,萧宁此话,他更是听得一脸莫名。
“往后留在我身边学习着,将来若有合适的位置,我再让你做,你可愿意?”萧宁看着齐妙傻乎乎的表情,终于丢出了今日想同他说的话。
齐妙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手足无措的模样,再次把萧宁逗笑了。
“之前跟我说话一套一套的,口若悬河,怎么听到这个消息,话都说不出来了?当真如此让你意外吗?”萧宁笑归笑,望着齐妙郑重相询。
说不出话的齐妙,连连点头,很是迫切。
萧宁道:“往后做人做事,记住你此刻的心情,不管在何时何地,一定不可松懈。今日我将你带离太庙,可将来是福是祸,未知之数,你未必会感激我。”
“公主大恩大德,小的铭记在心。不管小的将来变成什么样子,小的会一辈子感激公主的。”人的路怎么走,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是固定的。这一刻的萧宁,愿意将齐妙带出去,这对齐妙而言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将来的齐妙会变成什么样子,决定权不在萧宁,而在齐妙自己。
“走吧。”萧宁起身,齐妙本能跟着萧宁一起走,突然又停下了脚步,“陛下诏令公主在太庙内反省,未有旨意下达,公主不可外出,恐落人口实。”
“这个不就来了?”萧宁冲着门外昂起头,提醒齐妙,虽然之前诏令未达,但这时候诏令已经送过来了。
齐妙背对着外头,听到萧宁的话,转过身一看,只见孔鸿领着几个内侍,已经走上台阶。
“阿舅!”终于把文武之权成功分离,萧宁满心喜悦地朝孔鸿挥挥手。
孔鸿无奈的一笑,垂拱而立,“公主殿下。”
一个唤阿舅,一个恪守礼数,谨守君臣之道。
齐妙自然知道萧宁的阿舅是何人,只是没想到,这一位竟然亲自来太庙。
年纪的左仆射,立在远处,谦谦君子,丰神如玉,宛如一幅画。
“陛下诏令,命公主即刻回宫。”孔鸿再抬头,面对萧宁的亲近,提醒着萧宁,别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
“怎么也应该让我多待几天,方才这位提了一个好建议,提醒我们开始了,自当有始有终,否则轻易落人口实,甚为不妥。”萧宁缓缓的走出来,走到孔鸿的身旁。
目光落在奇妙的身上,引得孔鸿也看得过去。
“伯父寻了一个不错的人看守太庙,只是我觉得有些大材小用,打算带回去。”萧宁一语将齐妙的身份介绍了,孔鸿并没有多言。
“公主莫不是忘了,将西胡汗王放走一事,纵然不叫文官参与,也理当给众人一个交代。”孔鸿凉凉的提醒,萧宁还想待在这儿不是不行,但也得把最重要的事解决了。
此事关系重大,倘若萧宁不给众人一个交代,就算文武分属不同,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必然引起重怒。
萧宁走到了孔鸿的跟前,很是舍不得的道:“既如此,那就回去吧。”
孔鸿挑动着眉头,很想问萧宁,这太庙的日子过得如此舒适,叫萧宁舍不得回去吗?
纵然孔鸿没有问出来,萧宁观他的神色也猜到了,他想问什么。
“太庙之内,闲杂人不得出入,就我一个人在。清静自在,还不用操心许许多多的事,换做是阿舅,难道就舍得离开?”萧宁并不掩饰对于这清静安宁的日子,心之向往。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不起的我,保持日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