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言面对这色厉内荏的话,并不以为然,“阁下言重了。论功行赏无可厚非,所谓牝鸡司晨,不过是你等一己之见。天地生阴阳,一阴一阳之谓道,道蕴含阴阳,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阳阴和合才能生物,是以万物阴阳非分离,而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交汇,方有这养护于万民之地。
“你所称乱阴阳,论功行赏又怎么变成了乱阴阳之事?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当赏,有过当罚,理所当然。尔等不过是打着阴阳之道,不容于人。”
直言不讳的人,话说得那是越发的不客气。
面对何言的咄咄逼人,对方恨恨地道:“你既道阴阳不可分,当知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更是理所当然,叫女子出仕为官,更以封王,何来男女之别。”
大家都是动嘴皮子的人,各持己见,待看谁的辞令了得。
“阴在上,阳在下,自来的道理。如此说来,当以女子为尊才是。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更有能者上,庸者下。以阴阳定论男女之事,定男女之别,道女子不可出仕为官,纵女子有功而不可封王,难以服众。”何言据理力争,一步不退,一步不让。
“你!以女子之身封王,天理不容。”何言懂得他们所说的道理,并不愿意接受他们所说的道理,这是执迷不悟啊!
萧宁听了这半天,侧过头问:“我听着理了理,算是理清楚一点了,你们的意思是说,天地分阴阳,虽然阳在上,阴在下,但自古以来早定男女之别,男主外,女主内。这一条如何联系上的,怕是谁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便不问了。
“然,你们道天分阴阳,也定男女之别,那咱们就得好好论论,依你们所见,若陛下论功行赏,观我之功足以封王,你们不许我明白,偏你们道天理不容,你们又怎么知上天不许?”
其实,萧宁真不想装神弄鬼的,可是这些人说起了天理,好啊,那就拿天来堵他们的嘴,且看看他们能如何!
萧宁早有准备,如今且看他们如何反对。
被萧宁一问,这回他们真是答不上了。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从何得知所谓的天理是容不容萧宁封王,不过就是一个借口罢了,利用人畏于天,能让人望而生怯便足以。
“公主又怎么知道,天容公主论功封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答不上来的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同样的问题为难萧宁。
他们都答不上来的问题,他们就不信了,萧宁能有多好的法子,能解决了这问题。
萧宁眼中闪过狡黠,“诸位之意,若我能证明上天允许我做任何事,包括陛下以功封我为王,诸位便不再反对?”
果然,这人啊,太小看人了,以为他们做不好的事,就没有人能做好,得,就让他们瞧瞧她的本事。
“公主如何证明?”萧宁问来,一群人看了看对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重视,坚信萧宁断然不会有此本事,他们且放宽心。
“我倒是想听听诸位有何要求。”萧宁难得分外好说话,这一刻问得平静,等着他们反应。
要求啊,一众人交头接耳地商量了半响,最终推出一人道:“若上天震怒,则天降惊雷,是为警醒世人。若公主想证明,朝廷封公主为王一事为天理容与不容,不如请公主祭天请以天示。”
祭天请以天示,无非是要看这雷劈不劈萧宁?萧宁笑了。
“祭天请天示,天不能容于我,必以降雷,若容,不降于我。天雷若是不降,岂不是依然证不出个所以然来?
“况且,以降雷而定天容与不容于我,也不该以我性命为赌。我请陛下赐下两份诏书,一份是封我为王的诏书,一份是不以封王,道我狂妄,为世俗所不能容的诏书,且将两份诏书共祭于天,由天来决定,我这个王究竟该不该当。”
萧宁可不会随便被人套路。要跟她耍把戏,前提是先把他们自己的事做好。
众人一听都有些为难了,“若是两份诏书天都不认同呢?”
二择一,老天有那么好说话?
他们可不相信。
萧宁这淡定的样儿,落在他们眼里,其实很是让他们提心。
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跟萧宁讨价还价。
“若是两份诏书天皆不认同,想是两道诏书都会劈下,这才是真正的为天理所不能容,是吧。”萧宁是随便由人挖坑往下跳的吗?
想套路萧宁,他们还年轻了点,差得远了。
众人一塞,这个,理是那么一个理,听起来原该是这回事,现在,现在分明是萧宁急需要证明自己才对。
“公主殿下既有心接受朝廷的封王,又怎么畏于天。若公主能向天下人证明,天道支持公主,认同公主所为,我等亦是心服口服。”
行啊,请将不成那就激将好了。
现在分明是萧宁需要向天下人证明,她是得天独厚,为天之宠儿,是以,纵然她想封王,对天下人而言,这是痴人说梦,但天道认可。萧宁若想让天下人看到这一点,堵住悠悠众口,当由她出面证明,平息争论。
“你们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们是想,我请朝廷特发的两道诏书,劈了我封王的那一道,证明我不为天道所容,不该封王。
“若是两道诏书都不劈,也证明我不为天道所容,连功都不应该争了是吧?最好,我能自此明白,天道并不喜欢我崭露头角,手握大权。”
萧宁不得不说,无耻的人确实是够无耻的,在你以为已经见识过他的无耻嘴脸时,他依然会不断地刷新你的下限。
不过,萧宁确实没有关系,祭天引雷,天打五雷轰什么的,萧宁觉得她很有必要再添一把火。
“不如,再加一份东西吧。诸位对我颇有意见,不如把你们对我的所有不满,以及想对我的处置都写下吧。
“不管你们写了什么,我在无类书院设一铜匦,上锁,祭天之前,我绝不打开,只看祭天时,若有天雷降下,究竟劈的哪里。”萧宁笑得意味深长,不难看出她的跃跃欲试。
可是,她说的这事儿,能办?
何言早在萧宁问起天理,论起祭天时,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结果倒好,萧宁越发由着人,现在这提起天雷降下,不为天所能容之事为何,萧宁好像有意按他们挖坑走进去。
“怎么?你们不愿意?这样好了,若是天雷都不劈这三样东西,且按诸位所写的诉求履行如何?”萧宁相信,她这一句话丢下去,没有人能坐得住,必是不顾一切,卯足了劲的企求。
果不其然,随萧宁话音落下,方才有意挖陷阱让萧宁往里跳的人,结果为萧宁所识破,萧宁根本不吃这一套,让人十分心急。
现在,萧宁竟然松口了,这难得的松口,没有人想去考虑,究竟为何萧宁如此不着急,只关心一点,萧宁方才所言不是在玩笑。
“公主所言?”高兴归高兴,也得再问问,这莫不是一句玩笑话。
“我虽为女子,年纪尚幼,总是知道一句话的。一言九鼎。”就这么一句话,展露了萧宁的气度。
“只是不知诸位是不是也能一言九鼎?若最后天降雷于诸位的诉求,亦或是不让我封王之诏书上,诸位当如何?”萧宁就等着这一天,摩拳擦掌,迫不及待,马上讨要这些人的承诺。
打一个赌,总得有赌注,萧宁现在要的就是赌注。
她若输了,满足他们所有的要求,同理,他们若是输了,也得满足萧宁吧。
“不知公主想要什么?”萧宁提出要求,这是萧宁所欲,各为己欲而动,预料中的事,无可厚非。
只是不知究竟萧宁要的是什么。他们确实因为萧宁提出的结果意动,亦得弄清楚了,萧宁想要的什么?
萧宁也不藏着掖着,连忙道:“一但证明我所欲为天地所能容,不管我是想依功封王也罢,又或是改其余之制,你们都不可再阻拦。”
这个,意料之中,现在众人不正是为萧宁封王一事而争执,有人认同萧宁若以论功行赏封王,有人反对,就因为萧宁是女子的身份。
“好。”有人答应得爽快,祭天请天降于雷,这是容易的事?
萧宁总是太年轻了,年轻得以为世上的事都能如她所愿。就让残酷的现实狠狠的抽她一记耳光,叫她好生清醒一回。
“只凭你们几人不够。天下悠悠众口,诸位得达成共识才成。”萧宁摇摇头,让人还是别答应那么快。
就现在这点人答应得再爽快,代表得了天下人?
别闹了吧。
萧宁就得把越来越多的人拉上船,她倒是要看看,究竟都有什么人对她不满之极。
想是拉萧宁下马,除萧宁而快的人,多如牛毛。萧宁放出最大的诱饵,若是祭天后,无雷降下,他们对萧宁的处置,皆依之。这是意外之喜。
“天晴无雷,祭天请雷,亦需请雨。诸位还有时间。我会命人在无类书院设下一个四方铜器,是为铜匦。
“诸位可以将信投入其中,等到钦天监选下祭天之良辰,诸位可择信得过的人前来观望,且看这天,是容得下我萧宁亦或是容不下。”
萧宁分外的爽快,道起天是否能容于她时,亦不见半分慌乱。
何言是万万想不到,萧宁竟然真往人备下的陷阱跳下去。
“行与不行,我们定会给公主一个答复。”萧宁的提议太叫人心动了,是以反对萧宁封王一事的人,立刻表示此事他们会去运作。
萧宁能给他们想要的,自然,他们也会给到萧宁要的。
“我不急。”萧宁负手而立,处之泰然,气定若闲。
“看来不会再有争执了。如此,我先行一步。”萧宁此来的目的已然达成,何必久留。
萧宁自己提出的赌注,在一定的程度上叫人心生愉悦,此刻面对萧宁要离去,一群人皆是面露喜色,难得给脸地恭送。
何言可坐不住,连忙跟着萧宁一道出去,朝萧宁唤一声公主殿下。
“何言。”萧宁自是认得此人,轻声唤,目光柔和地落在何言的身上。
“公主殿下为何答应如此赌注。天道难寻,公主此举,胜算太少。”何言说的是实话,所谓的天道,并不会急人之所急,更不会救人于难。
天道,存与不存,都是未知之数。萧宁竟然将希望寄托在天道上吗?
这是何等冒险之事?
需知萧宁若败,当应众人之所请,这些反对萧宁封王的人,何尝不是反对萧宁掌权。萧宁不知那会是何等结果?
何言一直以为萧宁是睿智的,任何人想为难萧宁,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然这一回,萧宁明知这是一个陷阱,竟然还要往里跳?这,不像是萧宁的风格。
萧宁看出何言的着急和不认同,“你信我吗?”
突然被萧宁问起信与不信,何言微微一顿,萧宁屏气凝神地再问:“你信我吗?”
这一次,何言很确定萧宁此问并不是随口一问。有些奇怪,但还是郑重地颔首道:“某信公主。”
“既然信我,便继续信下去。他们常以天理为借口,而不许女子出仕,不许女子崭露头角,不许女子封王。便该让他们看看,天理,偏的永远不是他们这些坐而论道,尸位素餐之人。”萧宁既然出手,怎么可能无所准备。
祭天引雷,这事对于许多人而言很难,萧宁想操作起来,不过是她一番准备便可成的事。
正好,以天道堵住他们的嘴,看他们从今往后还敢不敢打着天道的名头,做的尽是些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事儿。何言不解之极,天道,引雷,天道能听萧宁的?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天道是否存在,何言都心存疑惑,更别说萧宁想操控天道。
“殿下,此事,此事可从长计议。”何言不是不信萧宁,只是这样的事断然不可能左右,萧宁纵然说得再有信心,他都没办法相信。
正是因为如此,何言所想的是如何利用时间,改了萧宁的承诺。
“我虽为女流,也知道一言九鼎。覆水难收,纵然当真可改此言,失了信,我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萧宁说得温和,却透着不容更改。何言一顿,最终朝萧宁拜下道:“是某失言。”
人无信不立。这个道理他该比谁都要清楚,焉能让萧宁成为一个失信之人,也是叫他甚为不喜之人。
“你从前信我,日后,我亦盼你能信我。封王一事,你能支持我,我很欣慰。然,一直任由他们争论不休,长此以往并非好事,他们以天不助我而攻之,我便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地看看,究竟天不助于何人。”萧宁说得直率,眼中透着势在必行。
何言沉吟了半响终是问:“敢问公主,某能为公主做些什么?”
萧宁闻之轻声一笑,“你能做的很多,但现在,我只要你在这书院之内,以理服人。不必与人争论不休,你不仅要让认同你的人信你,也要让不认同你的人敬重于你。”
想做到这一点不容易,但萧宁是真的希望何言能做到。
何言微微一顿,想不到萧宁会对他有此高的期望,最终,郑重地朝萧宁作一揖道:“必不负殿下所望。”
至于萧宁如何应对这一回的事儿,何言不再过问。萧宁敢说出口,想是心中早有成算,他再担心,事至于此,无能更改,也只能信萧宁一回。
萧宁来无类书院是为煽风点火,虽说这煽的风,点的火,全是冲自己,那也不妨碍萧宁办完了事,高兴地离开。
不过,离开书院不代表萧宁得回家。
因她之故,雍州最近诸事纷扰,连前朝长沙大长公主都被卷入其中,萧宁出来了,岂能不去见见长沙夫人。
长沙夫人自打自家的丈夫出事以来,心已然悬起,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想的都是该如何向大昌自证清白。
当日,是清河郡主察觉有异,先一步在朝庭查出散播谣言,坏萧宁之声誉的幕后指使者中,有赵十四郎在内。
天地良心,长沙夫人真没有想到,自家的郎君竟然在私底下做了这些事。
清河郡主说破之时,长沙夫人原是不可置信,最终,还是败在清河郡主所呈的证据上。
赵十四郎被关,虽未处置,也算是处置。朝廷若是能从赵十四郎口中问出其他人,自是再好不过,若是问不出来,人便这般关着,一直的关着,他亦断然讨不了什么好。
长沙夫人最忧心的莫过于受此牵连,毕竟赵十四郎当日在公堂之上放出那些话,言外之意,皆是指长沙夫人是幕后指使。
纵然当日萧评当着众人的面选择相信长沙夫人,并不代表在长沙夫人头上悬起的刀,便就此落下。
长沙夫人心里不好受,免不得便病了。
卧病在床,长沙夫人如坐针毡,思量当如何才能让众人相信她的清白。
萧宁于此赶来,初闻,长沙夫人难以置信,还是一旁的婢女唤道:“夫人,是镇国公主来了,镇国公主。”
身为公主,曾也为公主的人,自是明了镇国二字的份量。
萧宁,也不负这镇国二字,有她在,可安于天下,镇于各州。
“快,快请。”长沙夫人回过神后,顾不上身体的羸弱,激动地叫唤,命人快去将萧宁请进来,快去!
其余人不敢怠慢,连忙去请。
萧宁已然听闻长沙夫人病重之事,正是因为如此,故而才会亲自上门。
赵十四郎之事,萧评处置,何尝不是代表他们萧家,对长沙夫人的态度。
萧氏是相信长沙夫人的,相信这一位不会犯傻到,面对天下局势尽归于萧氏之际,竟然意图乱大昌之天下,复姬氏江山。
长沙夫人除了担着一个前朝公主的名头外,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