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史本来满腹的怒火,结果现在再一次叫明鉴指出,他就是一个连御史都当不好,听风就是雨,却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任何事实的人,实不知,他哪来的勇气质问萧谌公平封赏?
“我,我”李御史不想回答,脸上一阵羞红,然而面对明鉴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非让他给出一个答案不可,李御史颤颤地开口。
“怎么?无话可说了?”明鉴听他我了半天,就是我不出话来,一向不懂得见好就收的人,再接再厉地追问。
李御史脸都黑透了,明鉴冷哼一声,朝萧谌道:“陛下,御史虽有闻风而凑之权,然也该适当了解事情的真实性,不宜听风就是雨,只凭旁人叫唤的几句不公平,竟然就相信大昌偏袒于人。”
从李御史的反应不难看出,比起许多人对萧谌的封赏表示不满,倒不如说是这自古以往的人都习惯,不管真相如何,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拿出来说,碰上真正的大事,却无人提起。
萧谌好些日子不见明鉴了,比起他来,萧谌定是更喜欢崔攸的,毕竟小郎君长得好,话说得也中听。但从今天开始,萧谌得说,明鉴说话亦是极中听的,他要改变看脸的习惯!
“诸位之意?”当皇帝的人,总是不好太过表现他的喜怒,哪怕他心里早同意此事了,却不能太过直接地拍定此事。为帝王者,权势太大,大得最忌讳独断专行,偏听偏信。
兼听则明,偏信则晦。萧谌时时刻刻都要牢记这一点。
“臣以为御史之则在于监察百官,闻风而奏,自来如此。但一如中书令所指,御史可闻风,却不可不细探其中细节,切莫参错人。”水货也得发表意见,虽然这意见听来跟明鉴一样。
只是没有想到,萧宁站出来表示反对道:“闻风而奏,是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亦为让天下官吏都畏于御史,凡事当谨言慎行,儿臣以为,不必改。毕竟参报之后,再行查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很明显,李御史是个日常挑萧宁毛病的人,换作是谁,都不会认为萧宁会帮他说话的。
可是,就是他们认为绝不可能的事,真实地发生了。
李御史这个当事人,从前明鉴不在的时候,就数萧宁怼得他最是欢实,不想今日有人帮着萧宁说话,萧宁竟然反过来帮他们说话?
这诧异的一幕,让在场的人都用惊叹的眼神望向萧宁。
姚圣亦是惊愣了半响,可随后又悟了。心下对萧宁好感又添了几分。
人啊,有几个能做到萧宁这个地步。
凡事不思如何利己,只思如何利于家国天下。大昌有此公主,何其难得。
萧谌细细想了想,也觉得不管李御史处处想揪萧宁的错有多叫人气恼,但这样的人盯着萧宁,何尝不是在无声地提醒萧宁,凡事定要三思而行,处处慎重,不该做的事不能做,不该说的话也不能话。
额,在一定程度上,确实算是约束了萧宁,让萧宁务必做到谨言慎行。
“御史之制,一切比照从前。”萧谌还是站在萧宁这一边的,既然萧宁并不认为这事需要改的,那就还是跟从前一样。
“李御史,朕希望你不要只盯着女子之事,天下之间,比起女子是否适合出仕为官,又或是可为侯,百姓是否果腹,是否有安居之所,更重要。”萧谌虽然认同萧宁劝说,可李御史做下的事,实在是让人心里升不起半点的好感。
话得提醒一番,不想让人拿他跟李丞相相提并论,道他处处不如李丞相,他倒是争气着些,想方设法地做出利国利民之事。
这么直接点名,落在旁人的耳朵里,就连李御史自己都懵了!
不用想都知道,这若不是实不满之极于李御史的所作所为,又怎么会直接的点名?
“臣领命。”脸都快丢尽了,这个时候能怎么办?虚心接受教育,改正吧。
皇帝都张口了,他要是再想跟萧谌扛上,萧谌说错了吗?
也不想想他这一天天在朝廷上出声,提过其他事吗?
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跟女子有关的?
李御史不叫人提醒,还真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萧谌点出,确实没有脸厚得比城墙还过,甚至是不要脸的地步的人,立刻表明改正。
萧谌倒是有些意外,这突然如此的好说话,出人意表!
其实李御史也是叫萧宁一番支持有所感触。是啊,不管当的什么官,是不是都不应该失了公心?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亦非一人可治之天下,若是不想这天下再起动乱,不让人有机会再乱江山,断不能失了公心。
李御史以为萧宁的心里一直只有一己之私,可是到了如今,看看萧宁是怎么做的?
方才是李御史之过,不曾了解瑶娘受封为侯之内情,有一个两个的丞相出面,提醒众人他的失职,就连李御史自己,也觉得不妥。
改御史之制,确实应该推行。
可是,萧宁却更看到御史闻风而奏对大昌的重要。御史监察百官,这并不是一句空话,也正是因为御史有此闻风而奏之权,才能保证这天下无论任何人都逃不过御史的监督。
若事事讲证据,拿到证据才许御史参奏,说句不好听的话,御史是擅长查案的人吗?证据如果好找,就不会有太多的旧案堆积不查。
御史,本来只负责监察,查案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御史负责将听说的不妥当之事上禀,至于是真是假,当由大理寺或是刑部查查。
李御史对萧宁刮目相看,萧宁竟然站在他这一边吗?太不可思议了是吧。
由此,李御史也不禁反省,他是不是不应该处处地针对萧宁。
若萧宁行事有违律法,无视百姓,怎么告她的状都不为过。
除了让女人出头,让女人有机会出仕,站在和男人同样的起步。萧宁作为,这虽为男人所不能容,要说实在有什么不妥当之处,现在并未显露出来。
李御史不得不重新认识萧宁,也在反省自身,确实打从知道萧宁竟然手握大权,更想让天下的女人都跟她一样,处处和男人争强这个事,李御史是不满的,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萧宁扛上。
结果人家压根不想跟他斗,不仅不想跟他斗,在他被人质疑的时候,萧宁还伸出手助他。
女人,李御史确实从来不放在眼里,也不认为女人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敌人。
可是现在,李御史不得不正视萧宁。哪怕明知道李御史处处针对她,萧宁并未存了借机会将人除之后快的心思。
人之公心何其不易,李御史自己就不具备这样的品质。如今这一切竟然在萧宁身上显露了,如何不让李御史重新的考虑,他该怎么跟萧宁相对。
萧宁想的就没有李御史那么多。她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御史闻风而奏,或许有很多不利之处,比如这听风就是雨的,一点小事都要扯到朝堂上说,叫人甚是不喜。
可同样的,也正是因为御史有此权利,真正心存正义者,利用这一点便可对那些作恶多端,偏又狡猾之极的人,一个受到惩罚的机会。
况且,萧宁可是把清河郡主塞进御史里了,因长沙夫人之故,清河郡主于家中守孝半年,以表对长沙夫人的情谊。
清河郡主都没有表现的机会,这就把规矩改了,萧宁岂不是白忙活。
“扬州送来急报。”萧谌提醒了李御史一番,随后大方地退朝,没有再继续地怼某人。
萧宁同其他丞相一道退往侧殿,额,萧宁给这地方取了个名,政事堂。
以令三省的官员集聚在此,一道商议诸事,确定各事能尽快解决,而不是一拖再拖。
毕竟三省各司其职,又相互制约,萧宁这尚书令一向负责执行,若中书、门下二省迟迟不通过诏书审核,政令下达,她自然是没有办法实施的。
官职都改了,也就参考到底,政事堂,人家取得好好的名字,咱们用来,丝毫没有影响!
结果才到政事堂,扬州送来急报,人立刻送达萧宁的面前,萧宁拆开一看,嘴角露出笑容,“既是急报,也是好消息。”
话说着将信传予其他人一道查看,萧宁解释地道:“诚如先前担忧,扬州内有人挑拨,道扬州之水灾,皆因女子当权之故。扬州出了一个女刺史,为天理所不能容,若将女刺史杀之,便可平天怒,扬州之灾可解。”
说到这里,萧宁顿了半响,“闹事者集结百姓,一道欲闯刺史府,胆子可是够大的。正好,梁州山民所赠万石粮食抵达扬州,长公主以万石粮食相询,是她惹了天怒?若是,她便毁了这万石粮食。”
这事,换了萧宁也一定会这么做,想随便扣人罪名,天怒不天怒的,由他们一句话来决定?他们倒是想得挺美,萧颖却不会如他们所愿。
“天在上,其威不可测,其形不可窥,粮食摆在眼前,却是真真切切的。百姓受灾,心神不宁,难免受人挑拨,于生死之际,寄希望于天,或是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各人选择。”
但,很显然扬州的百姓选眼前,能让他们活下去的眼前,而不是寄希望于天,以为天能救他们于难。
“这后续。”之后的事,不过是萧颖将挑事的人拿下。诛之!
不过,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后续呢?铁全拧紧了眉头,考虑起另一桩事。
萧颖和百姓这样硬杠上,不能说是好事吧,当刺史的人得不得民心,还是很重要的。萧颖考虑过之后如何行事?
对此,萧宁不以为然地道:“有何后续?扬州修渠引水开荒事宜,一直不断。至于其他,百姓度过难关,难道还会秋后算账?人心可挑拨,亦有不为他们所煽动者。为一方刺史,若能安民都做不到,有何用?”
萧宁是相信萧颖的,坚信她定能处置好此事。再者,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这朝堂上的人能再容萧颖为官才怪。
在旁人把话说出口前,萧宁已然脱口而出,叫人就算再敢质疑萧颖,他们也得有这个机会再说。
铁全无话可说了。一方刺史,掌政令,军队由守将而掌,权利分割,根本不给任何人机会大权独揽,包括萧颖在内。
但作为刺史,须得将百姓安顿,若是做不到这一点,她这个刺史也就当到头了。
不得不说,萧宁让人不得不信服。
这公正严明的态度,不因亲属而偏袒,多少人所盼望的正是这样的人手握大权。
“送呈陛下。”消息送往三省,三省再送萧谌手中,这就是规矩。
萧宁一众人都看完了,以静制动也都达成共识,其他也没有什么事了。
不过,萧宁想起贺遂,回京述职以来,贺遂一直安安分分的呆在府上,萧宁一直没腾出空见见他。
扬州现在的情况,纵然萧宁说得再不管事,必须也要将扬州可能发生的变故,如何应对的办法细想好,并早做准备。
贺遂之前既然一直在扬州,有些事贺遂更清楚。
虽说清河郡主和贺遂的事,随着清河郡主和萧评的婚事定,两人之间再无回旋的余地,萧宁还是想问问贺遂是否后悔。
贺遂并没有意外萧宁的到来,回雍州以来一桩接一桩的事,他心里有数。
不过,萧宁看到贺遂府上的红布,这是准备办喜事,亦或是办完了喜事?
“三日前,臣已大婚。”在萧宁困惑之际,贺遂出言先一步为萧宁解惑。
萧宁便知道,贺遂不会再后悔了。
“确实让我想不到。”萧宁说的是心里话,她原以为贺遂和清河郡主应该会有一个好结局,毕竟郎情妾意,两人心意相通,又都是有远见,有胆识的人,他们或许更是志同道合,将来定能相伴到老。可惜
贺遂与萧宁道:“是臣的不是。”
萧宁一笑,“此话不必同我讲,我虽有意为媒,可我也明白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你与清河郡主之间的事,你对不起的人是她,除了她,无人有资格控诉你的不是。我只是惋惜了。”
难得她想为媒,也是觉得两人皆是有心,何不成全其好事,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料变故横生,贺遂不是三心两意的人,可是他选择了别的女人,其中定有他的原由。
至少,萧宁欣慰于贺遂从未想过欺骗于人,更不曾想要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还算像个男人。
“公主可还信臣?”贺遂亦明了,他与清河郡主之间的事,若萧宁不曾牵扯其中,萧宁不会多问。
然,他曾对清河郡主有意,如今,无论他因何有负于人,都是他的不是。
他亦不能确定,在萧宁的心中,他可还是那个可信之人。
“你曾不忠于大昌?欺压百姓?”公归公,私归私,贺遂是个有心人,这一点萧宁从来不否认。虽然可惜贺遂和清河郡主相互之间错过,但世事难料,贺遂有时候未必见得有得选,但亦只能选了。
萧宁也曾考虑,贺遂这个人是否可用。毕竟连女人的事都搞不定,连心爱的人想娶也娶不到,是不是有些无用。
然又觉得因此事而定论贺遂为人,过于轻率。
正所谓天道难测,命运这两个字,有人信,有人不信,有时候又觉得除了这两个字,再没有更好的解释。
最终,萧宁就此事和萧谌提起,萧谌只问为将,贺遂可曾无视军规,心无将士?为臣,可曾有负大昌,有负百姓?
答案都是否定的。
在提到清河郡主一事时,萧谌的想法更直接。当初贺遂想娶清河郡主之心定然不假,如今不娶,他亦不曾欺瞒于人。
两人从未向各自表明过心意吧?
这还真是,打从一开始,贺遂就觉得自己配不上清河郡主,纵然守护在清河郡主身边,也从未表明过心意。
还是萧宁看出端倪,这才劝说贺遂鼓起勇气。但贺遂亦希望能够功成名就,能配得上清河郡主时,才出来表明心意。
清河郡主方面,一直都在等,等来了变故,只能说,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因此,萧谌并不认为贺遂有何问题。
萧宁这一回,被萧谌点醒,也觉得萧谌说得不错,这件事再怎么追究,也不能定下贺遂德行有亏,或是不堪为将的罪名。
“你因清河郡主之故,未免觉得贺将军带回一位娘子,举止亲密,便觉得不妥。当日,你能忍住不发作,可见你心中亦明了,有些事,不能说就是不能说。”萧谌当时最后还说了这样的话,萧宁也就明白了,她只是为清河郡主觉得不舒服,但这种不舒服总会消散。
用人唯才,非以一人之喜好,更不该以一己之恩怨。
清河郡主和贺遂之间的事,贺遂能让清河郡主无怨,这是他的本事。
况且,现在清河郡主成了她的未来伯母了啊!
哦,后知后觉,萧宁才反应过来,一不小心,小玩伴比她高了一个辈分,成了她的长辈。这算是一件忧伤的事。
贺遂最近这些日子最忧心的莫过于此,这一刻,闻萧宁所问,贺遂昂首挺胸地道:“臣不曾。”
“既不曾,我为何不信你?大昌为何不信你?”萧宁再有问,叫贺遂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此番我来寻你,想细问扬州之事。想是你也有所耳闻,扬州因水灾之故,横生波折,我想知道,你不在扬州,你以为扬州乱得起来吗?”萧宁言归正传,且听听贺遂所言,扬州在他和萧颖的合作下,变成什么样子了。
“公主可放心,长公主自接管扬州以来,安民定扬州,纵然有人有意挑事,也不必担忧,长公主定能安定扬州,叫朝廷无后顾之忧。”贺遂掷地有声地回答。
萧宁还是相信贺遂的判断的,从萧颖的字里行间,萧宁也看得出其中的镇定,但扬州,绝不能发生任何意外。
“好。此番召边境诸将回京,各有吩咐。如今你的事可都办完了?”萧宁其实已然见过各将军,此刻有此一问,无非要确定贺遂可以回扬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