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不恰当的时间,最不应该的地点,遇到了此刻最不想遇到的人。
侯陌含着眼泪,仰着头木讷地看着随侯钰拿出了手机,对着他的脸怼脸拍,一瞬间慌了,赶紧躲开,快速擦眼泪,同时问:“你怎么来了?”
随侯钰反问得理直气壮:“我不能来吗?”
侯陌特别不解:“你不是都退队了吗?”
随侯钰比他还不解:“我没退啊。”
侯陌诧异地看向随侯钰,睫毛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泪珠,紧张兮兮地问:“那你为什么穿这套校服?”
“运动服早上淋上豆浆了,换掉洗了。”
侯陌再次补充:“我看到冉述也没穿。”
“我们撞一起了才弄脏了运动服。”
“你还没出早操。”
“我昨天失眠了,在寝室里尝试补觉,不过没成功。”
侯陌又动作迅速地擦了擦眼睛问:“那你下午怎么没来?”
“下午心跳太快,有点受不了了,冉述陪我去医务室了,我在那里睡了一觉。”
“哦……”侯陌瞬间没词了。
“你是因为这个哭的?”
“倒也不全是……”侯陌回答完问,“我自言自语你听到了吗?”
“没。”随侯钰醒过来后打听到侯陌在这里,便直接过来了,刚开门侯陌就闭嘴了。
侯陌这才觉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不然真想现在就冲出去找欧阳格单挑,就此一了百了。
随侯钰终于舍得收起手机不再录像了,问道:“需要纸巾吗?”
“给我一张吧。”
侯陌接过纸巾,躲到一边尴尬地擤鼻涕,结果发现随侯钰一直跟着他,和他对视了一眼后欲言又止地问:“你被我气哭了吗?”
“啊……”这个问题真的问住侯陌了。
随侯钰语气闷闷地解释:“我没想过要退队,而且,明年的全国赛也会参加,高考的事情还远,目前还没考虑过。”
侯陌听完点头:“哦……”
“嗯。”
谈话再次陷入僵局。
侯陌终于缓解了些许自己猛男落泪的尴尬,接着跟随侯钰说道:“昨天是我没控制好脾气,小题大做了,明明没多大的事情,非得搞得两个人都不愉快,是我没有脑子。”
“你说的其实也对。”随侯钰想了想后又补充,“不过后面的屁话还是莫名其妙。”
“嗯,我错了,给你揍,我不还手。”侯陌说着主动伸出手去。
“懒得动。”
随侯钰走到跳马的跳箱边,身体一跃坐在了上面,瞥了侯陌一眼后问:“你昨天去桑献那里了?”
“嗯,桑献的状态不太好,我送他回家了。结果走得太急,手机忘在更衣室里没拿走,没能和你打招呼。”
随侯钰试探性地问:“哦……他怎么了?”
对于这个问题,侯陌依旧有点回避:“没什么。”
随侯钰撇嘴,不悦地说道:“仿佛全世界都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只有我不知道,我还是你的双打搭档!我是不是只是一个替代品,有我做你搭档了,你就能和桑献撇清关系了,所以才和我搭档的?”
“为什么这么想?”侯陌觉得很奇怪,走到随侯钰身边看着他的表情,想要找出一丝破绽。
提起这件事情,随侯钰再次陷入不爽的状态:“他对你那么好,你们的关系还很特别,你似乎也接纳他对你的好了。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度明显比我们两个的高,你既然和他那么牵扯不清,为什么要和我搭档?”
侯陌看了随侯钰许久,昨天桑献跟他说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耳边,让他情不自禁地心口一荡,好艰难才忍住。
他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问:“你很在意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就是觉得……”随侯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不被侯陌发现端倪,闭上嘴艰难地思考,之后再次开口,“你们很奇怪,他……他是gay吗?喜欢过你?”
“哈?!”
“你们之间暧昧不清的,有的时候一个眼神都……都特缠绵!”
随侯钰在意,所以敏感。
他总觉得桑献看侯陌的眼神跟看别人的不一样,无法不在意。
侯陌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一个纵身坐在了他身边,轻声说道:“我和他之间没什么暧昧,其实可以选择的话,我甚至想不认识他。”
他扭头去看侯陌,有些迷惑,是因为不想被男生追?
侯陌坦然地看向随侯钰,说道:“我似乎还没告诉过你我爸爸是怎么去世的,他……是为救桑献去世的。”
这绝对是随侯钰意料之外的答案,他听到的一瞬间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
侯陌在笑,想用笑来让自己显得坚强。
然而笑容里透着悲凉,竟然比哭还让人心疼。
“那年我爸爸为了给我过生日,特意请了假,我们一家三口去游轮上玩。8月30日那天傍晚下雨涨潮,有人说附近有一艘小游艇出事了,我们的游轮改变航向去搭救,出事的是桑献他们的游艇。”
“安叔叔也去救人了?”随侯钰问的时候声音都有点紧,紧张之下仿佛问了一个非常弱智的问题。
侯陌点头:“嗯,他是军人啊,肯定会去帮忙。那艘游艇上一共有六个人,说是去私人的岛上玩了几天,突然觉得无聊了,打算回来,结果碰到了大浪,游艇里进了大量的水,出了故障失控了。我爸爸和游轮上的两个救生员去救人,其中一位救生员年纪大了,只能在船上拽绳子,我爸爸和另外一个人去救人。”
侯陌说到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仅仅是提起这件事情,都让他万分疲惫。
片刻后,才继续说:“那天天气很糟糕,另外一名救生员救了两个人后便筋疲力尽了,剩我爸爸一个人。桑献是他救回来的最后一个人,那艘游艇上的第六个人和我爸爸都是被打捞上来的。确定死讯时,距离我生日只剩下一个多小时了……”
随侯钰下意识地握住了侯陌的手,却被侯陌抽走了:“别拉着,万一你睡着了呢,我还没说完呢。”
这次身份置换了,换成了侯陌在说,随侯钰静静听。
随侯钰都理解,点了点头。
侯陌继续说了下去:“或许是因为,桑献是眼睁睁看着我和我妈妈有多崩溃的,他在那之后内疚到有了心理疾病。他很后悔,因为我爸爸问他还有没有人没被救时,他看到了我爸爸的疲惫,还是回答还有一个人。如果他当时没有这么回答,或许我爸爸不会出事。”
侯陌微微低下头,两只手一直在玩自己的运动服衣摆,一直在搅啊搅,显然也很焦躁,总想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缓解自己的暴躁情绪。
因为,这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
随侯钰问:“所以他之后一直在你身边,是想要补偿你?”
侯陌回答的声音仿佛在叹息:“对,他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症,总会跟在我的身边,想要竭尽所能地帮助我、弥补我,好让他的愧疚心理好受一些。可是我最开始真的不愿意看到他!救人是我爸爸自愿的,但是这种补偿不是我想要的,我总觉得这些都是我爸爸用命换来的,如果我爸爸不出事,我依旧很幸福,家庭不算大富大贵,也丰衣足食,幸福美满。”
随侯钰终于懂了侯陌和桑献之间的纠葛。
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思考了一会儿问:“你和他说清楚呢?直接告诉他你不喜欢这样。”
侯陌继续说了下去,这次断断续续说了很久:“我这样做了,他也的确消失了一阵子。也是那段时间我妈妈悲伤过度心疾复发进了icu,我爸爸那边的亲戚说是看我小,去帮忙管理我妈妈的公司,结果搞得一塌糊涂,信用受损,投资方直接撤资要求赔偿,公司破产了。公司法定代表人是我母亲,到最后法院拍卖了我们家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