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拽回来,当然是有原因的。”陈默雷从抽屉里取一份通知,递给梁忠信:“这是中院今天发来的传真,要求国庆节过后,市两级法院都要召开执行工作新闻发布会。眼看国庆假期就要到了,可咱们的执行工作还是不够理想,所以这件事我想尽早落实,如果能取得预期的效果,等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咱们的执行数据也好看一些,底气也足一些。
因为时间紧急,咱们得提前准备广播稿,不然在大喇叭里喊着喊着卡壳了,会让人笑话的。我的想法是,咱俩先分别准备一份草稿,然后把两份草稿汇总一下,最终形成一份有理有力的广播稿。这样,咱们就可以尽快进村、去打这场喇叭战了。”
梁忠信有些不解地说:“这事交给研究室不就行了,他们是专门写材料的,手到擒来。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们的。”
陈默雷轻轻摇了摇头,说:“时间太紧,我不想等了。再说,大喇叭的广播稿用的是口头语言,自己就能写,用不着麻烦他们。我是这样想的,明天一早咱们就拿出初稿来,去向秦院长汇报。一旦秦院长同意了,咱们就立刻实施,先去小田村打第一仗。”
他叹了一声,继续说:“自从攻坚活动开展以来,大伙儿都很辛苦,很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了。这个国庆假期,我不想让大伙儿加班了。可是,工作还要向前推进,所以我想,咱们去小田村广播的时候,可以把广播录下来,然后拿着录音去其他村的大喇叭里播放。这样以来,国庆节期间,就可以让大喇叭替我们加班了。”
梁忠信一拍手,说:“明白了。就冲你这么为咱们的干警着想,我这就回办公室,今晚加班也要先把草稿赶出来!”
陈默雷拍了拍梁忠信的肩膀,说:“那好,咱们一块加班,争取今晚就把初稿赶出来。”
梁忠信走后,两人就各自忙起来,忙到晚上9点多,总算把广播稿赶出来了。
次日一早,陈默雷便拿着广播稿去院长办公室,向秦怀远汇报他的喇叭战计划。
秦怀远看完了广播稿,说:“你们的做法符合执行公开化的要求,我原则上是同意的。不过,执行工作除了讲公开化,也要讲人性化。我个人的意见是,刚开始的时候只广播不点名,给那些老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毕竟,他们多数还要继续住在村里,能不给人破坏名声,还是不破坏的好。”
陈默雷笑着点头说:“还是院长大人考虑的周到。行,那我们就按你的意思办,给那些老赖留一次机会。”
出了院长办公室,陈默雷立刻给梁忠信打电话,让他带着江立军、贺清书立刻到楼下集合,一起赶往小田村。
上午10点钟左右,在小田村村委会办公室里,田兴平正像平时一样翻看着今天的报纸。听到门外有汽车声,他抬头看了一眼,一看有辆警车开了进来,他便猜到是梁忠信又来了。
他担心梁忠信又来找他的麻烦,便对坐在对面的村会计田孝文说:“孝文,法院的人又来了,我先进会议室躲会儿。他们要是找我,你就随便编个理由,说我出去了。”说完,便溜进了西侧隔壁的会议室。
梁忠信进门后没见到田兴平,便问田孝文。田孝文赔笑说:“老书记串亲戚去了。你们要是找他的话,改天再来吧。”
“没事,老书记不在就不在吧。”梁忠信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今天不是来找人的,是来借东西的。”
“借东西?”田孝文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一个小小的村委会,有什么可借给你们的?”
“当然有,而且只有你们农村的村委会才有。”梁忠信云山雾罩地说:“我们想借用你们村委会的大喇叭,播放一则广告。”
田孝文越听越糊涂:“广告?你们法院做什么广告呀?”
梁忠信从包里取出广播稿,递给田孝文,说:“你看看就明白了。”
田孝文看完广播稿,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事太大了,我做不了主,你们还是等老书记回来再说吧。”说完,像扔烫手山药一样,把广播稿还给了梁忠信。
梁忠信才不管谁说了算,他今天就想用村委会的大喇叭,但不管怎样,他还是要跟田孝文作一下解释说明,让田孝文明白,村委会有义务配合法院的执行工作。这是执行工作的一般程序,更何况这次还是借用人家的东西。
在梁忠信跟田孝文作解释说明的时候,陈默雷则有意无意地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这是他在执行工作养成的习惯。
透过会议室的木质格子窗户,陈默雷已经看到了西北墙角那张旧式书桌上的台式话筒。黑色的话筒顶端包裹着一块鲜艳的红绸布,格外扎眼。
看到这个话筒,他不禁想起了28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天,他正顶着大太阳在地里锄草,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说他考上大学了,听到这个消息,他扛起锄头就往家跑。回到家里,他看到父亲陈跃进正捧着崭新的录取通知书,对前来道喜的邻居不停地夸耀,说俺家小雷有出息了,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将来要吃公家饭了,再也不用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了。
父亲只有小学文化,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张录取通知书会给儿子带来什么样的命运,他只知道有了那张录取通知书,儿子以后再也不用过他那代人的苦日子了。
“陈局!”梁忠信连叫了三声,才把陈默雷从久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梁忠信说,田孝文依然没有改变态度,说老书记不在,这事他做不了主。
陈默雷微微一笑,说:“没事,我们先看看这儿的大喇叭好不好用。”说着,便一把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田孝文也不是没有防备,可不知道梁忠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偏偏挡在了他跟前。他只有一个人,想拦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默雷进了会议室。
陈默雷一进会议室,就看见东北墙角站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他猜到这个人就是田兴平,却装作不知道地问:“这里面怎么还有人呀?”
梁忠信过来一看是田兴平。看着田兴平一脸尴尬的表情,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老书记,你串亲戚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田兴平听得出来,梁忠信话里话外都带着讽刺的意味。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陈默雷当然也猜到了田兴平为什么在这儿,他转过头来来对田孝文说:“这下,你们村委会有能做主的了吧?”
此时,田孝文就算想拦也不好意思拦了。他看着陈默雷走到话筒前,熟练地拧开开关,拍了拍话筒试试音,然后回过头来朝他点了点头,说大喇叭可以用。他还不知道,陈默雷昨天晚上专门给老家农村的文书打了电话,请教大喇叭怎么个用法。
接下来,只见陈默雷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开始一板一眼地广播:“各位村民请注意,我是东州法院执行局的工作人员。在这里,我想对你们村里的被执行人,也就是输了官司却不拿钱的村民说几句话。如果他们有的人不在家,就请听到的村民帮忙转达一下。不转也没关系,因为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这个广播将会循环播放。”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基本解决执行难,是最高法院向党中央和国人民做出的庄严承诺,是面推进依法治国的必然要求,是人民群众的时代呼声,在攻克执行难的道路上,我们的态度是坚决的,那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村中央的十字路口,水泥电线杆顶端的大喇叭正响着陌生而又洪亮的声音:“大道理我就不讲了,今天我就讲点小道理。
第一,要做实在人,干实在事。这是老祖宗留给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和规矩,在任何时候,这都是做人的根本。如果你们忘了这个道理,丢了这条规矩,继续当老赖,早晚会贪小便宜吃大亏。
第二,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为人父母,为人子女,做人做事要考虑对个人和家庭的影响。当老赖,毁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名声,而是你整个家庭的名声。名声如果毁了,想再挽回来可就难了。
第三,父母也是孩子的老师。如果你的孩子还没长大,请你记住一点,你现在干什么,孩子就会跟着学什么,等孩子将来长大了,他就会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如果你还想当一个好家长、好老师,就应该做一个诚信守法的人,不要让孩子也跟着学坏,否则将来孩子长大了,在社会上没法立足、没法发展。
好了,道理就讲这么多,下面我讲讲我们接下来会怎么做。可能村民们还不知道你是被执行人,考虑到你在村里的脸面,我们给你留出一定的期限。如果你在15天内能够主动履行法律义务或者跟对方达成和解协议,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如果你铁了心要当这个老赖,那我们就天天在大喇叭里喊你的名字,曝光你,让同村的老百姓好好认识认识你,看清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好了,今天就说这么多,最后再奉劝一下各位被执行人,到底该怎么做,自己想想清楚!”
然后,只听嗡的一声,大喇叭里的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