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胸口发闷,在白凤凰面前,他分外自卑,竟然说不出话来。
修夫人挽住了白凤凰的胳膊,笑盈盈地回答:“我肯定是陪你去沪上,你身边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儿,怎么行呢?那里的公子大少多如牛毛,他们看了你,又是请客吃饭,又是看戏跳舞。没有我帮你挡驾,把你累坏了怎么办?”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同样光彩照人,貌似天仙,不分轩轾。
“我没事,有雷先生陪着,足够了。”
雷先生走进来,接过了话头:“没错,修夫人,你跟随白小姐这么多年,尽心尽力,苦心孤诣,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他说完这八个字,意识到不妥,弹了弹指甲,笑着闭嘴。
陈宝祥陪着笑脸,无法插话。
对面三人,都是当世精英,只有他,不过是济南城的一个小厨子,要什么没什么,不配跟人家站在一起。
“修夫人,你留在济南吧,有陈老板保护,我们也放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呵呵呵呵……”
陈宝祥知道,所有人在等他开口,但他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即便修夫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敢冒然说明。
“我会陪你去沪上——”
“沪上大风大雨,潮涨潮落,我不愿你跟我受苦。”
“小姐,越是大风大雨,我越要陪你。我们从北平来,到南方去,一路上相互扶持,才能闯过难关。你去沪上,我怎能留在济南,偏安一隅?”
白凤凰摇头:“我已经决定了,你留在济南,雷先生陪我去沪上。以雷先生的人脉关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修夫人还想分辩,白凤凰决绝地摇头:“就这样决定了,不用再说。”
雷先生一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二位不过是暂时分开,修夫人留在济南,处于陈老板的照拂之下,打造一个堡垒。进可攻,退可守,大吉大利,进退自如,好极了,好极了!”
陈宝祥偷偷松了口气,这个决定,是他最想要的。
只要白凤凰下令,修夫人一定遵从。
“雷先生,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是,白小姐,郑先生给我送来消息,想与白小姐密谈。本来,他只是要见方丈大师,听到白小姐精神很好,就先到这边来。”
白凤凰哼了一声:“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必见面了。”
“还是见一面吧,泺源公馆是济南城最森严之地,郑鸣蝉掌管此处,必定有些秘密渠道消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你说呢?”
白凤凰走到窗前,向外望着。
她的背影,如同一座华美玉雕,美到极致。
修夫人牵扯陈宝祥的袖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白小姐和雷先生谈事情,我们站在那里,很不方便。先出来等着吧,有了结果,雷先生会通知咱们。”
陈宝祥点头,情绪再次变得激动昂扬。
在他眼中,修夫人留下,整个干佛山都有了生机。
“你在想什么?”
陈宝祥脱口而出:“白小姐把你交给我,我一定尽心照料,不让她失望。”
修夫人拔了一把野草,在手里揉搓着,久久没有开口。
山下,几辆卡车缓缓开来,停在山门右侧。
扛着长枪的日本兵从车上跳下来,立刻整队,进入山门。
陈宝祥睁大眼睛眺望,五辆车里,总共下来三十名日本兵。
卡车后面,又开来一辆黑色轿车。
轿车停稳,三个人下车。
最前面衣冠楚楚的那个,是郑鸣蝉。
后面身着军装、腰挎战刀的,应该是协助郑鸣蝉工作的军部指挥官。
“日本兵来了,这下子,白小姐和雷先生都安全了。”
修夫人的语气十分冷淡,看来对雷先生的安排,并不认同。
在中国的士地上,要靠日本兵保护,对抗中国江湖豪杰,这大概是最荒谬的事了。
陈宝祥向四周看,万花楼再强悍,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正面对抗日本兵。
“雷先生,你错了,我们当下要做的,不是躲避万花楼,而是向他们解释,我们不是日本走狗,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如果你请日本兵协助保护,我们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白凤凰的声音突然高起来,情绪十分激动。
“为什么要解释?万花楼不听解释,他们只听川中大人物的指挥。有时候,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是空口说白话就能解决的。”
“好了,雷先生,我再说最后一次,不见郑鸣蝉,不见日本人,不与日本人同流合污——”
陈宝祥后背一凉,冒出了一身冷汗。
白凤凰坚持道德标准,不跟日本人沆瀣一气,但日本人已经扛着刺刀长枪登门,万花楼也在暗中磨刀霍霍。
不挑选一方合作,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白凤凰要做单雄信,不做秦叔宝,在此等情况下,已经误入歧途。
“白小姐,我不说了。不过,日本人占领了东部沿海所有省市。不跟他们合作,就寸步难行了。”
雷先生的声音十分平静,始终淡定地面对任何变化。
他走出来的时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并没有因白凤凰震怒而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