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们想分裂鲜卑,东西对立?弥加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落置?落罗到底想干什么?他是帮魁头还是帮拓跋锋?他如果真要帮魁头,魁头是不是一定能击败拓跋锋?
弥加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搞得心惊胆战,急忙出帐去找慕容风。
慕容风负手站在附近的一个小山上,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凝神沉思。
“疯子,你还好吧?不要想许多,檀石槐大王死了后,鲜卑国已经不是过去的鲜卑国了。”弥加走到他身边,小声安慰道,“大王的后代一个不如一个,实在令人寒心。”
弥加和慕容风过去都是檀石槐的帐下悍将。年轻的弥加和檀石槐走得很近,两人甚至成了亲戚,慕容风为此非常不喜欢他,觉得弥加是个贪图权贵阿谀奉承的人。两人关系因此一直不太好,貌合神离。前几年慕容风东山再起后,弥加迫于形势,很快和慕容风改善了关系,跟在慕容风后面亦步亦趋,处处捞便宜。多年征战沙场的战友,一旦彼此抛开成见,互相信任,待在一起还是很愉快的。
慕容风喟然长叹,连连摇头,颌下花白的胡须有气无力地随风飘动着,就象此刻他的心情一样沮丧灰暗。
“落置?落罗想干什么?”弥加问道。
“他想做西部鲜卑的大王。”慕容风苦涩地一笑,“这都是我惹的祸。四年前,虎狼原之议,我们逼着和连把鲜卑国一分为四,各部大人不再由王廷任命,大人之职也由各部大人的后代继承。换句话说,这鲜卑四部就是我们四人的了。虽然我们的上面还有大王,还有弹汗山王廷,但王廷的权势已经被我们大大的削弱了。我本意是用这种办法来平衡鲜卑各部的权势,以维持鲜卑国的稳定,然而……”
“然而落置?落罗犹嫌不足,想做大王。”弥加恍然大悟,笑着说道,“原来他想利用拓跋锋推翻魁头,然后再立骞曼彻底削弱弹汗山王权。落置?落罗知道我们要维护弹汗山的王权和尊严,势必要帮助魁头击败拓跋锋,等到我们双方打得两败俱伤了,弹汗山没有了,他就可以在西部鲜卑安安心心做他自己的大王了。”
“这个老滑头是不是老糊涂了?他已经老了,还做这个大王干什么?要做估计也轮不到他了,是他儿子了。”弥加撇撇嘴,不屑地说道,“乌丸人的大王一大把,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我们鲜卑国的一个小帅。要做就要做大草原上的大王,像檀石槐一样雄霸大草原的大王。做一个西部鲜卑的大王和做一个西部鲜卑大人有什么区别吗?”
慕容风声音嘶哑,痛心疾首地说道:“没有区别。落置?落罗鬼迷心窍,一拳把檀石槐大王打下的万里江山击了个粉碎。”
弥加愣了一下,接着恶狠狠地说道:“我早就对檀石槐大王说过,红日部落不能留,要杀光,要灭族,否则大漠的西部就留不住,迟早都要被他一口吃掉。但大王就是不听,还和红日部落联姻,结果怎么样……”他突然想到鲜卑国即将四分五裂,大草原上的诸部落将再次陷入象几十年前一样的混战当中,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寒。
慕容风抬头望天,默然不语。
“杀死拓跋锋。”弥加突然说道,“杀死拓跋锋,就能挽救鲜卑危局,就能阻止鲜卑国的大乱。”
“杀死拓跋锋?落置?落罗会让魁头把他杀了吗?杀了拓跋锋,他最多不过收回北部鲜卑的领地而已,什么好处都没有。相反倒是魁头大占便宜,不但弹汗山王权复振,自己的大王也坐稳了。弹汗山王权复振对落置?落罗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怎么可能会帮助魁头杀死拓跋锋?要想杀死拓跋锋,只有我们出兵北上帮助魁头。”慕容风指着西方无奈地说道,“但我们现在走得掉吗?豹子带着大军猛攻渔阳,他的骑兵在辽西神出鬼没四下杀戮,我们就是想撤也撤不出来啊。就算我们撤了,一旦豹子督军猛追,我们可就兵败如山倒了。而且,我们花了很大代价才取得了今日的战果,如果主动后撤,将会大大打击将士的士气,将来我们怎么北上支援魁头?”
“不。”弥加坚定地说道,“我们一定要北上。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时间,是北上的时间。我们必须要抢在拓跋锋击败魁头之前赶到北部鲜卑。”
“目前拓跋锋实力大损,要想击败魁头只有依靠东羌人和匈奴人的帮助。击败魁头,拓跋锋就可以权倾大草原,这对东羌和匈奴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所以他们一定会帮拓跋锋的忙。东羌人实力微弱不足为虑,实力强大的是匈奴人。只要击败了匈奴人或者把匈奴人拖在黄河以南,拓跋锋就无力回天了。现在能击败匈奴人或者拖住匈奴人的只有汉人的铁骑了。”
“汉人目前在北疆有三难。一是匈奴人的叛乱难以平定,二是北方四郡难以收回,三是幽州的乌丸叛乱和我们的攻击难以应对。如果我们把渔阳和卢龙塞还给汉人,再许诺汉人等魁头杀死拓跋锋后就把北方四郡还给他们,你看汉人会不会答应我们倾尽全力攻打匈奴人?会不会把鲜卑人牢牢拖在黄河以南?”
慕容风亲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弥加,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你疯了?这怎么可能?我们几个月的仗难道就这样白打了?几万人难道就这样白死了?先不管汉人会不会同意,我们自己人就不会同意。不要说你是魁头的舅舅,你就是魁头的父亲他也不会答应,这根本不可能。”
“汉人国内的水灾造成了数百万人无家可归,仅赈灾就可以掏空汉人的国库,他们哪里还有钱打仗?我们再坚持几个月,汉人的军队一定会后撤而走。还有,你让汉人倾尽全力攻打匈奴人的事,就算汉人答应了,你能相信吗?汉人要是骗我们呢?幽州的事解决了,汉人就不一定着急打匈奴了,更不会急着收复北方四郡了。”
“如果我是汉人,我就不会答应你。鲜卑越乱,打得越激烈,对他们就越有利,他们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看着,现在汉人的铁骑还在攻打匈奴人,等到拓跋锋支撑不住节节败退的时候,汉人立即就会撤兵。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匈奴人腾出手来帮助拓跋锋反击魁头。”
弥加紧锁双眉,努力解释道:“我们撤出大汉国的边郡,把土地都还给他们,虽然有点心痛,但相比鲜卑国大乱之后四分五裂,这点代价算什么?鲜卑国乱了,我们同样也无力守住这些土地,这些土地还是要被汉人陆续夺回去。但如果我们鲜卑国稳定了,各部实力强大了,我们再出兵把这些土地夺回来,那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了。现在的大汉国内忧外困,国库亏竭,但他们为了北疆的土地,竭尽全力的奋力支撑着,估计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如果我们愿意主动撤出边郡,他们一定会答应我们的条件。”
“问题是,这是你个人的想法,不是前方奋战的将士们的想法,不是魁头的想法,更不是汉人的想法。”慕容风沉吟良久,缓缓劝道,“汉人不会相信你的承诺,我们也不会相信汉人的承诺。你知道豹子一定会答应你?我觉得豹子更希望把我们拖在这里,更希望拓跋锋击败魁头重立大王,更希望鲜卑国战火四起。”
“算了,你不要再想了,除非现在拓跋锋打到了弹汗山,否则我们没有人愿意退出渔阳和卢龙塞,更没有人愿意北上千里迢迢地跑去攻打拓跋锋。”慕容风说道,“你说魁头一定会败,但就目前鲜卑的局势来说,魁头却是胜券在握,谁会相信魁头会败?”
“魁头会不会败,其实不是我们北上支援可以决定的,而是要看汉人的铁骑何时撤回长城要塞,落置?落罗何时倒戈。你一门心思只想着挽回危局,却忘记了这危局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现在,我们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魁头既然不相信我们,生死只好由他了。”慕容风冷笑道,“他要是死了,鲜卑国暂时不会乱,他要是不死,鲜卑国反而立即就会乱,所以,他死了好。”
弥加猛然一惊,双眼杀气大盛。
慕容风冷冷地盯着他,大声说道:“要想避免鲜卑国内乱,杀死拓跋锋并不是唯一的办法,让拓跋锋杀死魁头,一样可以避免内乱。我们根本不需要北上,任他魁头自生自灭。他胆敢葬送鲜卑国,就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弥加怒目圆睁,手指慕容风,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年,你为了鲜卑国,怂恿槐纵去死,现在,你为了鲜卑国,又要置魁头于死地,你还是人吗?你还是檀石槐的部下吗?你还是槐纵的兄弟吗?你还是鲜卑人当年的那个大帅吗?你心里除了鲜卑国,还有兄弟之情,还有袍泽之义吗?”
慕容风脸色大变,神情痛苦不堪。
当年……当年如果自己听从兄弟们的建议,率兵直下弹汗山,拥立槐纵为大王,哪里会有后来的和连乱国?哪里会有今日的鲜卑危局?这是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原谅自己的事。到底是国重还是兄弟之情重?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想想自己为了这个国,让多少兄弟白白葬送了性命,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是不是太狠毒了。
“你不救魁头,我要救魁头。”弥加一把抓住慕容风的衣襟,手指渔阳方向说道:“你和豹子是什么关系,天下皆知,铁狼死了,你就像父亲一样带着他,护着他,你为什么不能和他谈谈?你只要放弃了渔阳和卢龙塞,豹子就绝不会继续进攻,我们就可以率军北上支援,你为什么不去和他谈谈?”
慕容风面如寒霜,心痛如绞,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魁头不死,拓跋锋也不死,鲜卑国必乱,你知道吗?”
“疯子,你想想檀石槐大王,想想槐纵兄弟,你怎么忍心这样做?魁头不死,你一定也有办法制止鲜卑内乱,天下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你?”
慕容风眼前突然闪出檀石槐的笑容,他心里一颤,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泪水霎时润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