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沐猴而冠(2 / 2)

一碗茶的岁月 殷野望 9355 字 2023-10-09

只听树丛里有个人低声说道:“不行!主公要勒索我们。为免被他乘机敲竹杠,咱们各派寺院须赶快商量个办法,悄遣好手抢先把那块怪异石头偷去扔掉。”

“对对,应该扔掉。”一个家伙忧虑道,“长秀手下那个名叫提教利的家臣说,他从前曾结识一些自称陨石猎手的番邦家伙,还一起厮混过。凭其过往经验,他觉得那块奇石似乎来自天外,里面可能包含有不好的东西。总之就连他也和大家一样感到这东西不对路。而且安土城那帮教士也告诉我说,须留不得!”

有个人跑近悄告:“主公朝这边来了,先不要说啦。”

我从清池中投眼而望,但见眼神疯狂之人光膀子现身,劈头就问:“信安呀,如今你是总见寺的方丈,身为出家人,整天扛着一支铳,这样违不违和啊”

“这是最新式的火枪。不是一般的鸟铳。”名叫信安的扛铳老僧愣望道,“我打打杀杀惯了,不扛支武器出门,没安全之感。而且要扛就扛最新款的才罩得住。”

“不如你顺便把那块最新出土的石头也扛回庙里去吧,我看它更罩得住。”眼神疯狂之人光着身走来,腋下挟个匣子,转顾着说道,“念在你是我姑父的情面上,这种好东西合该由你收藏。我都替你想好了,收钱供人参拜观赏,财源一定滚滚。不过你那寺庙得先预付一笔军费给我,然后……咦,怎么我还没说完,一个个和尚跟着信安又跑掉了连一块石头都能把你们吓成这样真是胆小鬼,懦夫!著名壮阳灵药‘懦夫救星’也救不了你们这些懦弱之辈,因为你们无药可救!尤其是信安,不扛支火鎗你都不敢出门。身为方丈,头发不理、边幅不修,还扛一支铳出入,真是无可救药!”

“那个洞穴很深。听说就只有泷川一人下到底,其它人都不行。”权六光着身跟随其后,摇了摇精致小折扇说,“不知底下有何古怪,回头找泷川问明究竟。”

“能有啥古怪”眼神疯狂之人光着膀子率先而行,一路数落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无非一个自然形成的窟窿,你们却在那儿大惊小怪,儒家的书读哪儿去啦尤其是光秀,你白读那么多孔孟和荀子的书了。人家孔丘早就告诉你,那只是一个天然的坑。子曰:坑也。所谓坑,坑的就是你这种好奇的人!”

光秀光着身子瑟缩道:“一提起那个大坑,我这心底就乱冒寒气。不提也罢!”

眼神疯狂之人睥睨道:“你不爱锻练身体,就是这个德性了。白白嫩嫩跟妇女一样,哪有一点阳刚之气虽然我也很白,但我比你壮实。瞧,这叫肌肉!你看看你……”

我没料到居然会在此处撞见这帮家伙,尤其他们在眼疯的家伙率领之下,一个个全光着身,提灯络绎穿过竹丛之间,迈着大致整齐的步伐,鱼贯而来。

我只顾愣望,一时浑忘找地方躲藏。只听眼疯之人惊讶道:“咦,猴子你这是什么扮相呀”

秀吉穿着漂亮的戏服,打扮成美猴王的样子,跑来被一堆光身之人围观,窘迫道:“齐天大圣孙悟空在戏台上就是这个造型呀,主公啊,中不中看我好不容易从宁波梨园的朋友那里弄来一整套漂亮戏服。”

眼神疯狂之人光着身走近,打量道:“我叫你出来跟大家一起泡个澡,结果你扮成了这个德性,头上两支野鸡翎左右分叉,背后还插三支旗这么招摇,被围观很开心吗”

“不开心,”秀吉被权六他们伸手逗弄着头上冠帽的绒球儿,窘道,“路上遇见有乐。他说你们都改变了形象出来模仿竹林七贤,我就特意去换了身戏服跑来配合一下。”

秀吉摆头躲避权六伸来玩弄之手,两支长翎犹如受惊兔子的耳朵般晃来晃去,眼神疯狂之人被野鸡翎拂到脸上来回撩拨,不由懊恼道,“竹林七贤有穿衣服吗他的意思是告诉你,我们在竹林清池里泡澡。不是要开化妆晚会。”

“就不打扰你们泡澡了。”我哪里想到眼神疯狂之人竟然率众跑来泡澡,后边一个个家伙光着身跟随他们主公排队进池子。傻眼之余,我慌忙要爬出,众人纷声劝阻:“没事没事,同浴同浴。”

秀吉忙脱衣服下水,猴急地游向我身边,戴着冠帽忘摘,抢先凑过来笑道:“听一个金发家伙说在他们老家黑森林那边,通常都是不分男女老少,泡一个池子同浴。其实泡着泡着就习以为常了。而且大冷天也照常一起泡凉水澡,据说这样能锻练出钢铁般的品德与意志。”

由于仓促间拿不着东西遮身,我又坐回水中,只露出脑袋。眼疯之人懊恼道:“坐低些,不要给他们看太多。”

秀吉也露个脑袋出来,在旁贼忒嘻嘻的道:“主公啊,水不是很深。”

“浴池里谁都光着,就他脑瓜上罩了一顶帽子,”眼神疯狂之人没好气的横他一眼,冷哼道,“单凭猴子这模样,谁来打个成语形容一下。”

藤孝转过脸孔,掩着嘴笑道:“沐猴而冠。”

许多年后,当秀吉挠着嘴腮贼忒嘻嘻地登上“天下霸主”宝座的时候,我不由想起了那一夜,令他们皆感好笑的那句成语。

“虽说我读书少,”秀吉抓了抓耳朵,郁闷道,“可我不笨。你们嘲笑我还是能听得出来的,什么意思呀”

“没嘲笑你。”藤孝忍笑说道,“这只是一个成语,最早出自于西汉司马迁《史记》之中的‘项羽本纪’,原话是:‘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后世据此典故引申出成语。”

“嘲笑楚人吗”秀吉闻言点了点头,郁闷道,“可我听说我们村那一带的人,祖上来自宁波,也就是江浙那边,宋亡的时候被迫迁移过来的,因为要躲鞑子,连皇帝都被赶去跳海死掉了。沿海的老百姓有船的全给吓得搭船逃走……”

权六叼着一根粗大的烟卷儿,下水泡身之际,故意踩水溅旁边的秀吉,说道:“这个成语指猕猴戴着帽子装扮成人的模样;比喻徒有仪表或地位而无真本领,也可形容坏人装扮成好人。”

“也就是人模狗样的意思”秀吉被他溅了一脸水,抹拭道,“为什么这样骂人呢”

“骂的是西楚霸王,不是你。”藤孝揩了揩脸,说道,“他火烧秦宫之后,更加怀念起故乡来。有识之士劝他建都关中,以定天下。项羽却说:‘人要是富贵了,就应该回到故乡去,让父老乡亲知道你如今是什么样子。要是富贵了还不回故乡,就好像是穿着漂亮的锦绣衣服在黑夜里行走,你的衣服再好也没有人看得见,有什么用呢!所以我还是要回到江东去。’这就是‘衣锦还乡’的出处。那人听了这话,觉得项羽实在算不上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私下对别人说:‘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意思是说,人家都说楚国人徒有其表,就好像是猴子戴上帽子假充人一样,我以前还不相信,这次和楚王谈话之后,我才知道此言不虚哇!孰料,这些话很快传到了项羽的耳朵里。火冒三丈的项羽立即派遣手下人把那人抓来,投入鼎镬里活活烹死了。项羽流失大量人才,最终落得四面楚歌,自刎乌江。成语告诉人们,一个优秀的首领应该是刘邦那种能倾听来自四面八方声音,且能斟酌损益,采纳良言的人。项羽虽然能征善战、霸气十足,但他为人刚愎自用,心胸狭隘。那种独断专行、自以为是的人如同‘沐猴而冠’,最终成不了大气候。”

“是在讽刺我煮人吗”秀吉揩着水,郁闷道,“可我没利家煮的人多。”

“功败垂成的失败英雄从来令我感动,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光秀光着身来了一嗓儿,做出戏台动作,摆个姿势,泪眼汪汪地扫视众面,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虞兮虞兮,可奈何”

“又跑调跑去乌江了,”眼神疯狂之人踢水溅去,睥睨道,“还好幸侃这会儿没在,不然他跳进来,我们都没地方站。池子没他的时候,可以游泳来回,一有了他这种大胖子,立刻变成水缸一样挤不下人。”

秀吉闻言忙问:“主公啊,不是真要招揽幸侃为家臣吧”藤孝在旁笑觑道:“右府有心要招揽的是幸侃的主公,九州的义久、义弘兄弟。那才是右府的真正目标,至于义久兄弟的家臣幸侃,你自己有兴趣就收去当你家的弄臣罢。猴子老兄,也须看你的桃山城容不容得下这么个大胖家伙。”

身形瘦小的秀吉坐在一堆高大之人当中,郁闷道:“刚才拐着弯儿骂过我是‘衣冠禽兽’,这会儿又嘲笑我猴家的桃山城小吗”

藤孝微笑道:“非也。成语‘沐猴而冠’与‘衣冠禽兽’意义相近,两者皆有徒有外表的意思;区别在于‘沐猴而冠’可以用于坏人,也可以用于没有实际本领的人,语意较轻;‘衣冠禽兽’则是只能用于坏人,语意较重。先前我并非骂你,猿猴之族其实也有王者,还有国君被比喻成猿的,例如‘曹伯襄得释,如笼鸟得翔于霄汉,槛猿复升于林木’,说的是曹伯得势之时,跟飞猿一般。晋国栾氏有个将军叫栾乐的,是个常胜将军,也尤其擅长弓射,人称栾乐为‘猿臂将军’。”

“听到那边有人在拉琴没有”秀吉听毕释然,展颜说道,“我们生活在好东西大量涌现的时代。那个叫小提琴,就是我们这个时代出现之物。主公最爱听这玩艺。”

眼神疯狂之人睥睨道:“你听错了,那个是阮咸,不是拉琴。”

“阮咸是什么玩艺儿”秀吉纳闷地问,“竹林七贤那个人吗他变鬼跑来咱这里夜晚拉琴吗”

“不学无术就是你这样,”眼疯之人冷哼道,“所谓阮咸,乃是一种乐器。罗马和佛罗伦萨那边的人带来的提琴,产生于我们所处的这个年代。然而汉乐器当中的‘阮咸’更古老,相传西晋阮咸善弹此乐器,因而得名。四弦有柱,形似月琴。其复兴始于唐代,元代时在民间广泛流传,成为人们喜爱的弹拨乐器,有广阔的音域和丰富的表现力。也称为阮,意即阮咸的简称。它看上去像是长颈琵琶,形似月琴,与从龟兹传来的曲项琵琶不同。”

“右府果然知音律,”藤孝赞叹道,“此乐器确实很古老,起源大约在秦代,汉时称秦琵琶或秦汉子。西晋竹林七贤之一阮咸善弹此种琵琶,此琴因此得名阮咸,简称‘阮’。唐代开元年间从阮咸墓中出土铜制琵琶一件,直柄木制结构,四弦十二柱,竖抱用手弹奏。唐时琵琶是军中传令之器,故有‘欲饮琵琶马上催’的说法。阮咸简称为阮,始于宋代。宋太宗赵光义把阮咸由四弦增至五弦,但不称其为五弦阮咸,而称‘五弦阮’,阮之名自此始。到了元代,阮在民间广泛流传,成为人们喜爱的弹拨乐器。”

“我亦闻竹林七贤各皆善于演奏音乐,尤其是一曲广陵散成为绝唱的稽康,”光秀说道,“此外,‘竹林七贤’中的阮咸亦是杰出的音乐家,最喜弹奏这种乐器。由于阮咸善弹和当时风气对竹林七贤的崇尚,这种乐器一时风行各地,成为独奏、合奏或为互相和歌伴奏的主要乐器。”

秀吉笑道:“听说他们不怎么爱穿衣服就出来跑。莫非他们在竹林里搞音乐的时候也是光着身”光秀说道:“谁说他们不穿衣服阮籍他们声言以天地为衣服,视钟士元那帮权奸之辈有如钻进他们衣服里的虱子,白眼睨之。只对他们瞧得上的人改以青眼徕之。所谓‘白眼’与‘青徕’便来自此故。这是当时的一种名士风气,浊世清流,看似怪诞,其实翩翩出尘。不愧为魏晋风骨!”

眼神疯狂之人朝光秀点了点头,目含赞许之意,说道:“阮咸在盛唐时期流传过来咱们这边。在古都奈良东大寺正仓院中,还珍藏着一张唐代传来的螺钿紫檀阮咸。其腹部是一副四人奏乐图。琴颈和琴轸上,都有螺钿镶嵌,在琴箱的背板上,更嵌出美丽的花枝图案,并有两支飞翔的鸟雀。其工艺之精细,造型之秀美,为后世所罕见。那天我还特意去看了看。权六,你还记得吗”

“是吗,记不清我有没去过。”权六点燃一支粗大的烟卷儿,在我身后张开胳膊,背靠着池边石头,惬意地枕坐抽烟,悠然问道:“姑娘怎么这样有清兴,又出来泡澡了”

我不安地移身另觅坐处,眼神疯狂之人看出窘态难当,挨过来坐近些,问道:“怎么了此处池水清凉之中且有微温从底下溢出,那个位置不适合你吗”我红着脸,以手掩胸,小声说道:“我好像被人从水里伸手摸了一下腰股后边。”

“谁干的”眼神疯狂之人怒视众人,指斥道,“我们在聊魏晋风骨、竹林七贤这么高雅的话题,你们几个家伙贼眼溜溜,光在那儿盯着她身体,连鼻血都要流一池了,别以为我没看见。居然还敢在我眼皮底下动起手脚,干出摸股这种低俗的行为,实属有损清洲声誉。猴子,是不是你自己站出来承认!”

“哪儿啊”秀吉连忙申辩,“不是我!你看我坐这边,手哪能伸这么老长,隔着人去摸她后股肯定不是我,别人干的。光秀那个位置很好,会不会是他”

“专跟我过不去是不是”光秀啧然道,“权六和夕庵的位置更好,你怎么不说”

“权六老爷子德高望重,位置虽说比谁都好,当然不太可能会是他动的手脚,况且我看他也不至于馋到这个地步,”秀吉转觑道,“至于夕庵,他老得快不行了。你看他坐那里直打盹儿,怎么还有精神干这事藤孝,会不会是你呀刚才你说猿臂将军的故事,手一伸,我看你的手还挺长的。”

藤孝啧出一声,不悦道:“瞎说!猴急乱咬是不是手长就一定要干这事儿吗我是清白的……”

秀吉转头说道:“那就是你了,稻叶一铁。没想到你看上去老实,竟然也有这么调皮……”旁边那秃头老叟吹胡子瞪眼道:“你栽我头上,当心我跟你没完……咦,又想起来了,大殿!”急忙转头向眼神疯狂之人控诉道:“光秀私自收我好几个家臣去当他手下,其中包括我那不听话的女婿利三,我申诉许多次了,至今还没有遣回我家。这帐怎么算任由他这样欺负人,我岂不是比关汉卿笔下元剧里面的窦娥还冤大殿,你可要给我作主啊!”

“闭嘴!你还有完没完”眼神疯狂之人怒视众人,忿然喝问,“竟然连我也被‘咸猪手’偷袭了。谁偷偷掐我后股一把手缩得这么快,猴子,是不是你干的”

秀吉连忙辩白:“手缩得这么快,显然是个高手,那当然不是我。主公啊!我更比关汉卿笔下元剧里面的窦娥还冤。你身边高手环围,哪一个人的手不比我快况且我就算要摸,也是从权六后边伸手绕过去摸她,怎么可能舍她而摸你谁都知道我口味,我不是这种人。我看光秀嫌疑最大,你看他在那里偷偷地笑,而且他一向对你有不良企图,就连平时瞅你的眼神都是含情脉脉。瞧!就是这种深情幽怨的眼神,大家快看他又流露出来了……”光秀连忙以手掩眼,说道:“没有没有,我看人都这样的眼神。筑前你别乱说,主公!我对你是真诚而纯朴的臣子之爱,别无他意……”

“最近我们当中不少人胆气似不如前,干的勾当也如鼠辈一般没胆坦承,”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有感于此。就趁今晚难得聚得这么齐,进行挑战死亡练胆特训。”

“怎么练啊,主公”秀吉吐水问,“一起去鬼屋冒险吗或者到后山那个坟场逛逛看会不会‘中奖’”

眼神疯狂之人从他搁在池边的匣子里拿出一个黑乎乎之物,伸手摘下权六嘴叼的烟卷儿,取来点着,说道:“不需要搞那些乱力怪神。咱们简单一点好了,从我起始,把这东西挨个传下去,每人拿到后念一句诗,然后传给下一个人,在谁手里掉落下水,我就收回他领地作为处罚,就这么办。开始!”

秀吉忙问:“主公,这是哪儿弄来的”

眼神疯狂之人拿着冒烟之物,睥睨道:“这是先前跟泷川家那个小孩儿要来给你们练胆用的。”

“哪个小孩儿总是咧着嘴傻笑的那个吗”秀吉不安道,“主公啊,他搞的这个东西很危险。而且由于技艺不过硬,弄出来的玩艺不稳定。随时会爆!”

“它不爆有啥用”眼神疯狂之人将粗烟卷儿插回权六嘴里,顺便把黑球也给了他,冷哼道,“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要爆才有用。”

眼见那黑球般的物事垂晃的引绳冒着烟急促缩短,权六吓得嘴上烟卷儿掉水,连忙扔给旁边的夕庵。

夕庵惊得盹意全消,却扔还权六,说道:“可你还没念诗呢!”权六啧然道:“念就念,看我口占一诗:床前明月光呀,疑是地上霜啊!”随口念毕,将冒烟之物塞给夕庵抱着,一边后退一边说道:“该你了。”

夕庵愣在那儿想了又想,竟似没想出来。秀吉在后边急催:“别想太久,快跟他念同一句!”夕庵犹豫道:“拾人牙慧,这样不好吧我可是主公保奏朝廷叙任二位法印……”

众人齐催:“去你的二位法印,赶快念完传球!”夕庵不得已唏嘘道:“煮豆燃豆箕,相煎何太急”念毕,摇着头将冒烟之球递给藤孝。没想到藤孝不接,皱着眉说道:“你没念对。曹植的七步成诗,不是这样子的。可否再来,重念一遍”夕庵硬塞他不要,情急之下,难免变色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幽斋,你再不拿,它就爆了!”

藤孝被后边众人催促,只好接球说道:“文人要有操守,对待诗歌不能含糊。该怎样就怎样,不要乱念。给你做个榜样,且听我的自创之句:古も今も変わらぬ世中に,心种を残す言叶。”

“你念的这是什么呀不知所云!”长秀摇了摇头,接过冒烟之物,吟道,“heaveharenothuane,andregardthepeopleasstradogs。”

众人愕问:“你念的这是什么啊”长秀将冒烟之物交给后边的家伙,捻须道:“最近我跟提教利身边那几个金发家伙学他们家乡话,这句的意思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藤孝摇头道:“这不算诗句吧你太敷衍了。”长秀自捻微须说道:“这会儿你是想听十四行诗吗还是我用古希腊语给你念荷马史诗”

“米五,你不要总跟那些鹰轮岛人厮混在一起,言必提希腊是不对的。”权六拾起湿烟卷儿,叼在嘴上,皱着眉头说道,“近年咱们这边越来越多人在学罗马字,大洋上‘拉丁众’如日中天,远不是你跟鹰轮人学会的那些金雀花王朝的粗糙玩艺儿可比。传教士因传教需要,向咱们推广使用罗马字。虽是葡萄牙人最先提倡之举,后来西班牙人也赞成帮咱们搞文字改革,想以罗马字代替汉字和假名。鹰轮岛人却又另搞他们一套,意图挑衅西班牙的霸主权威来着。听说他们还要在海上挑战西班牙无敌舰队,搞不好这帮鹰轮国的家伙会死得很难看。”

“时势交替,新旧碰撞在所难免。”长秀捻着微须,摇头说道,“可我听说西班牙正在衰落,无敌舰队又怎么样谁死得难看,还不好说。”

众人催促道:“赶紧专心传球,不然我们会死得更难看。”

“床前明月光!”秀吉飞快念诗,赶忙将球硬塞给他后边的家伙。目光疯狂之人眼神不豫的说道,“你又这一句,重复怎么可以呢”

“那就……”秀吉改变腔调,“窗千皿约广!”

“一句太短了,容易蒙混过关。看来我要提升一下门槛,”目光疯狂之人接过我迅速递来的冒烟之物,捧在手里并不急于传下去,自顾说道,“下个阶段升级为念一整首诗。从我开始,比比谁会背的古诗更长……以下是唐代诗人卢照邻《长安古意》,注意听了啊。我从小就已经在首席教师林秀贞教导之下背熟了这首唐诗,由于太长,我记不全还经常挨他埋怨,甚至还总想废掉我这个家主身份,后来我秋后算帐,隐忍多年终于把林秀贞流放了。总之,由于林秀贞,我就牢牢记住了这首长诗,这便念给你们听……”

秀吉惊恐道:“主公啊,跟你一起洗澡太危险了!玩什么不好,玩这个”

眼疯之人捧着引绳越燃越短之物,清了清嗓子,吟道:“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宝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借问鸣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帷翠被郁金香。片片行云着蝉翼,纤纤初月上鸦黄。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御史府中乌夜啼,廷尉门前雀欲栖。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意气由来排灌夫,什么判不容萧相。什么意气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风。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念毕,徐徐转面一瞧,我们纷纷躲开。秀吉惊呼道:“主公啊,你那根火绳燃没了!”

“大惊小怪!引绳燃了这么久,当然会没。”眼疯之人冷哼一声,将那冒烟之球交给权六,说道,“拿去玩!”

权六远远避到一旁,啧然道:“主公,快扔掉。它要爆了!”眼疯之人睥睨道:“不会连你也这么胆小吧当年你不是很大胆子吗,还跟林秀贞一起举兵造过我的反……咦这个东西它里面发出咝咝咝声,还有咔嚓咔嚓的动静,看来质地确实不是很过硬。权六,赶快拿去看看是不是要爆了。”

说完,不顾挣扎,硬塞给权六拿着,语重心长的说道:“接下来就看你了,要勇敢!记住要念整首诗噢……”权六赶紧把冒烟之球丢给夕庵,同时飞快念诗:“床前明月光呀,疑是地上霜啊。举头望明月呀,低头思故乡啊思故乡!”夕庵抬手将冒烟之球打给藤孝,口中快速吟诗:“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好,居然是一首最古老的诗。赞你一个!”藤孝早有准备,从水里提脚将飞来之球拨给光秀,口中吟道,“五月雨は露か涙か不如帰我が名をあげよ云上まで!”

光秀赞道:“好诗!令我想起已故的义辉将军。五月细雨露还泪,且寄吾名杜鹃翼。翩然上云霄!”长秀从水下冒出脑袋,说道:“这句他念过了,你不要重复拾人牙慧。重来!”藤孝啧然道:“刚才没看见你,我只好把球传给你后边的光秀了。你要不要也重来一次”

光秀拿球在手,含泪说道:“够了!到此为止。光秀身为落魄武将,承蒙主公破格礼遇,而且还与其他重臣并列。为报主公大恩大德,必不惜粉身碎骨。”秀吉从水里冒出来抬手一指,说道:“瞧见没有又是那种暧昧的眼神……”光秀拭泪道:“为了主公,我不惜粉身碎骨……”秀吉懊恼道:“你已经说太多话了,不要再拿这个随时要爆的危险东西给我。因为我不想粉身碎骨……”

光秀昂然道:“放心,不会再给任何人。为了主公,我不惜粉身碎骨拿这个球扔掉。”说着,果真把那个冒烟之物扔出池外。秀吉急忙游开,趴到池畔伸头张望,迅即回身转返,跳起来给他一脚,恼道:“你扔哪儿不好,却扔去我放衣服那里……”却没踢着,只见光秀先已扑去抱住眼疯之人,含泪说道:“主公,请让我用躯背为你挡风挡雨……”

秀吉皱起鼻头,愕觑道:“噫,你……”众人虽在惊慌之中,见状不禁纷纷激灵一下,就连我也乱起细皮疙瘩。

“不要这样,”眼神疯狂之人推开光秀,睥睨道,“你杵到我肚脐了。何须紧张得乱掉方寸泷川家那个小孩技艺不过关,我看不会爆啦……”

光秀安慰道:“大家不要慌,我已经扔它出去了。”话声未落,那个冒烟之球啪的打在树干上,又反弹回来,滚落池中。秀吉头上帽儿惊落,他浑不顾捡,指着水花溅处,蹦跳道:“它又滚回来了!”光秀傻眼之余,急忙扑来搂抱他主公,口中叫道:“主公,且让我以躯体掩护你,为此不惜粉身碎骨……”

眼疯之人一巴掌掴开他,冷哼道:“又想乘机来杵我这东西掉水,大概它怕受潮,我看更不会爆了。”秀吉不安道:“主公啊,泷川一积搞这东西本来就是用来扔河塘里炸鱼的,它外面包装很好,一时之间似乎也没那么容易受潮……”

眼神疯狂之人忙跟众人一起往池外溜。爬没多远,身后轰然炸响。池水高溅,从空中纷扬洒落,秀吉那顶冠帽啪一声掉到我头上。

“大家都没事就好,”眼神疯狂之人伸手从我脑袋摘走冠帽,拿去挡在他自己脐下,转面扫视众人,环顾道,“经过这一次训练,每个人的胆子是不是大了很多如果你们觉得是,它的意义就在这里。倘如不是,我还要再拿个东西出来继续给大家练习。”

夕庵拿起水浇熄灭的灯笼,遮在肚皮下面,郁闷道:“还好,没破胆。”

“主公啊,衣服不见了。”昏暗中传来秀吉惊讶的声音,“我们的衣服呢”

趁他们光着身在树林里跑来跑去、寻找衣衫之时,我先已溜了开去,摸到池边石头后边,见衣物还在,甚感喜慰。

虽然经历了险情,好在池子周围掉落有不少东西可捡。我匆忙穿上衣履,一路留意拾物而行,听到有个家伙在树丛里说道:“前方那间破旧小祠,信正搬过来一个人住在里面。说是清静,合适用来当书房。里边摆满了他写的一本书。听说是秀吉帮他刊印出来堆放在里面的。幽斋,咱们去看看有没衣服可拿。”

我跟在后边,穿越竹丛,过来一瞧,只见那个名叫信正的白脸家伙呆坐窗内,环顾陈放一屋子的积灰之书,冏然自问:“我是不是写了一本没人看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