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他搭车,”有乐忙捶车壁,急声催促道,“信孝听见了没有赶紧驾车加快,别让他老师谯周追上来……”
长利拾起千里镜,抬在手里往后瞧了瞧,似感仍看不清,便丢到一旁,挨在车厢门边悚望道:“那个蓬头乱发之影不一定是谯周,我觉得好像是他妈妈,手脚并用地爬得飞快,眼看要追上来了。”有乐一听,又急捶车壁,催道:“赶车再加快些,别让他妈妈追到!”
我偎着信雄和高次,在角落里惴问:“他妈妈为什么追我们呀”有乐亦缩身挨过来,捡起镜筒说道:“其影出没迅疾,诡异得很,谁知道是他老师还是他妈妈……”信澄又把千里镜抢了回去,抬到眼前急觑道:“我再看看究竟是谁在追咱们”长利转面憨问:“你妈妈为什么这样丧心病狂地追着我们不放呀”蓬发散乱之人困惑道:“那个不一定是我妈妈,我觉得有点像我老师谯周。可他为什么急着要上车呢,要不要停下来问问”
有乐他们纷捶车壁叫嚷道:“去你的!信孝再赶马快些,千万别停下……”信孝在前边甩着鞭梢,憟声说道:“后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急着追我们你看这些拉车的马竟也受到惊吓不轻,仿佛察觉危险在逼近,毋须加以鞭策,迳自狂奔得奇快,撒蹄疾驰就跟颠飞似的……”
车子颠跳之际,有乐差点儿磕撞旁边的刀上,摆头急避,抬脸见恒兴攥握佩刀在畔,便问:“瞧你手拿利刀在我脸边颤抖,还撑不撑得住”恒兴见我亦望过来,连忙紧攥刀柄,强自定神,撑鞘稳坐,沉哼道:“放心,撑得住。”有乐摇了摇扇,说道:“难得你在这种时刻仍能保持撑得住,可见你从权六那里学会了‘斩鬼六诀’之后,果然更加理智而且镇定自若。要不下去勇敢地劈几刀,试试看你的斩鬼术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
“不!”恒兴摇了摇头,表情严肃而且目光坚定的说道,“理智的头脑告诉我,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你少忽悠!倘若下去,我还能上来吗”
“聪明。”有乐刚夸一声,信孝在前边忙加提醒,“大家坐好,别摔出去。我看马车越跑越快,渐似不听使唤,怕要停不下……”
“为什么要停下”信澄颤拿千里镜在后厢门畔说道,“难道你们还嫌跑得不够快黑暗中似有东西越来越近,迫在眉睫的寒气侵逼得我脸上凉飕飕……”
穿条纹衫的小子抖着手点炮说道:“我也觉得黑暗中有飞窜之物快扑到跟前了,想要扔炮炸亮看看,偏偏急点不着炮引。”宗麟冷哼道:“来得正好,让我近距离发矢射它,料必更有准头……”话声未落,头顶上发出一下窜响,似是有物纵跃扑落,隔着厢壁攀爬在外。我们纷纷抬眼惊望头上,马车陡然震跳,倏将车内诸人颠翻散乱,不意跌掼交叠。
宗麟拉弦偏转,急借歪躯跌倒之势,仰弩飕射车顶,接连数矢贯透篷壁而出。有乐抬眼忙瞧,懊恼道:“似没射到,却把剩余的弩箭消耗光了。”仰面一觑箭孔,忽然悸嘴而缩,惊叫:“噫!那是什么”信澄抬起镜筒忙瞅,旋即向后跌坐,嘬口而呼:“不是谯周。车厢顶上有只幽荧之瞳从箭眼外窥视着我们,根本不像人的眼睛……”其似猝然吓得不轻,惶抬双手,亮出左边袖炮,加上右边袖弩,顷齐朝上仓促击发。
宗麟亦在此时棹矛急搠,有影倏忽如魅,从矛前窜闪而避。孙八郎挺戟戳穿车壁,却似亦未扎中。眼见爪影透隙欲攫而入,信照快刀连刺数下,恒兴亦拔刀乱削,数人在昏暗中噼哩哗啦地忙乱拆车之际,信包不胜烦扰,叼烟坐起,双手抬高,随着腕间机括扳响,朝上下左右连发火器砰砰激射,轰击之声骤如雷鸣霆震。
我随有乐他们纷皆捂耳叫苦,穿条纹衫的小子不意点着鞭炮,因忙抬手去掩耳朵,却将整串炮仗掉落车厢内咝咝窜燃,眼看就要在蓬发散乱之人胯下炸响,有乐和信澄慌忙提足猛踢,蓬发散乱之人连挨数脚踹裆,痛蹦欲避,腹下炮仗忽响,惊堕车外草丛里。有乐欲拉不及,懊恼道:“怪不得谯周算命说他没后代,想是因为咱们刚才踹的不是地方,而且慌乱之下,未免踹得太狠了……”
“你说什么”没等我们听清,车内鞭炮接连窜跳炸响,掩消其声。外边倏有咆哮,厉彻夜野四麓。风涛如怒,遮盖不住漫山萦荡的戾鸣,随着车顶咔嚓裂响,似有狰狞难状之影压覆欲下。信包歪叼卷烟,仰卧抬手,牵动腕机再扳扣响,晃举袖炮急轰,不知将什么东西从我们眼前顷又殛震而离。几只惊犹未定之眼凑在烟焰弥冒之间往上寻觑,我拉着高次避到一旁,信包叼烟而望,兀自满目困惑之色,有乐挤过来扇着烟,仰脸问道,“轰走了没不需要回答,因为我耳朵快聋了……”
小珠子嘀咕道:“我觉得那东西打不死的。”有乐啧出一声,转脸说道:“你还没死是吗刚才怎么不出手帮忙,却缩在一旁装死……”小珠子不安道:“人家好害怕。忙着想办法消灭,但还想不到……”穿条纹衫的小子亦有同感,忙道:“我也是。谁知道外面那个什么东西还在不在不如再点一串鞭炮炸着看看……”
众人欲阻不及,穿条纹衫的小子又点了鞭炮,随着马车颠跳,震躯掼起,炮仗脱手坠落。有乐他们慌忙提足乱踢,急要踹那串窜跳蹦炸的小炮飞出车外,忽听信孝在前边叫苦:“停不下来,车要滑落山坡了!”众人纷纷转望,只见马车穿过夜雾,一撞而堕,前方陡然路绝。
在喧闹的鞭炮声中,有乐他们七上八落。一只死去的小狗,以及若干个鸡腿从我眼前飞起,伴随着信雄的甜嫩叫声,急剧往下,溅起大片水花,粼闪如梦幻。
“时为甘露三年,”一人在桥上凉亭抚琴说道,“淮南破城,杀了诸葛诞,夷灭三族;诸葛诞麾下数百名不愿投降的叛军士兵,也被斩杀。吴将唐咨、孙曼、孙弥、徐韶等皆率部投降,有人说吴兵必然不肯为我们效力,请求把这些降卒活埋了。司马昭公不同意,摇头说:‘放他们回去,才显示出宽宏大度。’后来依钟会谏言将他们迁徙到三河。这份善心换来了什么呢”
我听到一声叹息,便从柳荫里转头惑望,只见有个苍发老者匆过桥头,向前趋陈:“邵元伯,此琴调试好未刚才闻有爆竹声传来,大概祭祀将毕,里面想要弄弦消遣了,且让我先拿进去伺候着……”宗麟从我旁边冒出脑袋,低嘿道:“听见了没有这里有琴可拿。”
亭中立起一个眉梢微垂的白净俊秀之人,面有忧色,在栏边负手自喟:“还是孔老夫子说得对呀,‘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琴是调好了,坏事只怕还不会少。”绿荫之畔一人抱瓮而近,伴随酒香四溢,摇首说道:“邵元伯,你终日忧心忡忡,这里没人会领你的情。向隅而泣,搞不好反而是取祸之道。”
我听到长利在身后悄问:“邵元伯是谁呀”
几只手纷忙伸去掩他嘴巴,待得那白净俊秀之人若有所思地转身行开,信孝在桥下颤着茄子,低声说道:“邵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