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嘿嘿冷笑,说道:“汉人又怎样,契丹人又怎样?孰好孰坏,谁又能分得清,只是每个人的立场不同。谁又愿意一生下来便做恶人的,哪个不是战火所害,为生活所迫,无可奈何而为之。宋辽征战百十年,最后苦的还不是黎明百姓。善恶正邪,原本只存于人的一念之间,佛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小老百姓只不过是统治阶级欲念下的牺牲品罢了。”
“身世根本无从选择,人可以选择的是,日后可以走的路,是好是坏,要看他先跨的是哪一步?带头大哥和汪帮主觉得内疚,造就了一个‘北乔峰’,如今你们却因他的身世,而毁了一个英雄。可笑啊可笑,丐帮在乔帮主的带领之下,日渐兴旺,领袖武林,将指日可待。可惜你们因为猜疑,要除之后快,可怜丐帮从此以后,混作一盘散沙,惜矣!”
徐长老喝道:“小子,休要危言耸听。”梁萧道:“小爷是否危言,日后便知分晓,来日方长呢?徐长老不信,我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叫乔峰道:“大哥,走,我们去喝酒?”徐长老又高声叫道:“你们不能走!”梁萧蓦然止步回头,像看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脸上似笑非笑冷视着他,半响才道:“徐长老,路是你家开的么?小爷想甚么时候走,便甚么时候走,你若再道半个不字,当心我一把火将你家全烧了。”
众人闻说,无不动容,均想:“此人小小年纪,凭地猖獗歹毒。”
梁萧朗声道:“各位更有什么话说?”他眼光从马夫人看到徐长老,看到白世镜,看到传功长老,一个个望将过去。众人均默然无语。
梁萧等了一会,见无人作声,向乔峰道:“大哥,如此情况下,你这帮主还做不做?”乔峰叹息一声,说道:“自然不做。”片会朗声望众道:“乔某身世来历,惭愧得紧,我自己未能确知。但既有这许多前辈指证,亦有我贤弟说词,乔某须当尽力查明真相。这丐帮帮主的职份,自当退位让贤。”说着伸手到右裤脚外侧的一只长袋之中,抽了一条晶莹碧绿的竹仗出来,正是丐帮帮主的信和的打狗棒,双手持了,高高举起,说道:“此棒承汪帮主相授,乔某执掌丐帮,虽无建树,差幸亦无大过。今日退位,那一位英贤愿意肩负此职,请来领受此棒。”这时群丐见他手持竹仗,气概轩昂的当众站立,有谁敢出来承受此棒?梁萧瞧群丐人数虽多,竟无一人敢上前,看了不免暗暗好笑,心道:“甚么天下第一大帮,全是狗屁。”
乔峰连问三声,丐帮中始终无人答话,正待他将打狗棒交于徐长老之时,那宋长老又出来搅合,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大有分派抗庭之势,梁萧听了心烦,本想出言打发,好与大哥一同去喝酒,谁知话尚未出口,那乔峰已然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众位好兄弟,咱们再见了。乔某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有生之年,决不伤一条汉人的性命,若违此誓,有如此刀。”说着伸出左手,凌空向单正一抓。
梁萧急道:“大哥,不可轻易立誓?”但为时已晚,只见乔峰右手的拇指扳住中指,往单正那柄刀背上弹去,当的一声响,那单刀断成两截,刀头飞开数尺,耳听他向单正说道:“得罪!”势下刀柄,扬长去了。
众人群相愕然之际,跟着便有人大呼起来:“帮主别走!”“丐帮全仗你主持大局!”“帮主快回来!”
梁萧疾跑急叫:“大哥,等我,一起喝酒。”忽听得呼的一声响,半空中一根竹棒掷了下来,正是乔峰反手将打狗棒飞送而至。梁萧斜身避过,但听嚓的一声,那棒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他得此一阻,已不见了乔峰身影,但听风中送来阵阵清朗之声:“贤弟,大哥心里好烦,先去散散心,待我好了,再与兄弟痛饮。”
朝阳初升,一缕缕金光从杏子树枝叶间透进来,照着“打狗棒”,发出碧油的光泽。乔峰最后的那番话逐渐在梁萧脑海萦绕,害他呆立当场,只想事儿。片刻,只听得徐长老朗声道:“如何为马副帮主报仇雪恨,咱们自当从长计议。只是如今凶手便在眼前,咱们须得合力将他擒住了,才能详加盘问……”
梁萧冷声打断:“还问甚么,正主儿就在那里。”意思很明确,指的自然是马夫人。
马夫人笑道:“你到底是谁?干么三番两次害我?”梁萧啧啧连声道:“真是个健忘的女人,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唉,悲哀啊,爷爷也懒得跟你扯,我走还不成。”转身便走。
徐长老喝道:“小子休走,命留下?”即叫:“大伙结大狗阵。”唰唰又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纵出几十条人来,团团将梁萧圈围起来。
梁萧身立阵中,公然不惧,双手背负着,意态闲逸,对布阵这些人,恍若不见,一会嬉笑道:“徐长老,你死到临头了,犹在显摆。”那长老气极,怒喝:“拿下此人,无论死活。”喝声未毕,忽听得西北角上一个人阴恻恻的道:“丐帮丐人约在惠山见面,毁约不至,原来都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嘿嘿嘿,可笑啊可笑。”这声音尖锐刺耳,咬字不准,又似大舌头,又似鼻子塞,听来极不舒服。
大义分舵蒋舵主和大勇分舵方舵主同声“啊哟”,说道:“徐长老,咱们误了约会,对头寻上门来啦!”徐长老连问:“是什么约会?对头是谁?”他久不与闻江湖与本帮事务,一切全不知情。
梁萧冷笑,道:“是送你们上鬼门关的,可惜你们将大哥赶走了,丐帮今天恐怕毁于一旦咯。哈哈,呵呵呵,痛快。”徐长老老脸酱紫,高喝:“你小子闭嘴。”梁萧笑声不绝,气贯丹田,怒吼一声:“赫连铁树,你个龟孙子,还不快快给爷爷滚出来。”他语音一出,高昂辽迈,响彻林中,一片汇成一片,震魂摄骨。
众人听了,无不骇然,均想:“此人小小年纪,不想内力竟是如此浑厚。”
猛听得远处号角呜呜吹起,跟着隐隐听得大群马蹄声自数里外传来。可能是梁萧的语言侮辱的那位大将军,队伍来得极快,这时马蹄声已近,陡然间号角急响三下,八骑马分成两行,冲进林来。八匹马上的乘者都手执长矛,矛头上缚着一面小旗。矛头闪闪发光,依稀可看到左首四面小旗上都绣着“西夏”两个白字,右首西面绣着“赫连”两个白字,旗上另有西夏文字。跟着又是八骑马分成两行,奔驰入林。马上乘者四人吹号,四人击鼓。
梁萧瞧瞧那八人,又看看丐帮诸老,见几位长老脸色难看之极,心生好笑,暗骂:“活该,谁叫你们赶跑了乔大哥。”念转间,听他们双方为了一根棒子,互相斗嘴较量。梁萧听着,委实甚烦,寻思:“我还是走了罢,追大哥喝酒去。”又想:“这里没有段誉,万一因我的介入而令丐帮从此除名,那可不妙。但‘悲酥清风’我又避不了。”想着不甚其烦,突然间一挺胸,念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转眼望去,只见那大鼻汉子神情古怪,似乎在思索甚么?猛听得他身后一人粗声粗气的道:“打猫也好,降蛇也好,来来来,谁来跟我先打上一架?”说着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双手叉腰的一站。梁萧心道:“是他,那解药可不可以从此人身上着落呢?”
群丐见这人相貌丑陋,神态凶恶,忽听梁萧大声道:“喂,小徒弟,你见了师父怎么不磕头?”原来那丑陋汉子正是南海鳄神岳老三。
他一见梁萧,大吃一惊,神色登时尴尬之极,说道:“你……你……”梁萧道:“小徒弟,你老大呢?他怎么没来,是不是又干甚么坏事去了?你过来,为师有话问你?”南海鳄神大吼一声,只震得四边杏树的树叶瑟瑟乱响,骂道:“王八蛋,狗杂种!”
梁萧道:“你骂谁是王八蛋、狗杂种?”南海鳄神凶悍绝伦,但对自己说过的话,无论如何不肯食言,他曾拜梁萧为师,倒不抵赖,便道:“我喜欢骂人,你管得着么?我又不是骂你。”梁萧道:“嗯,你见了师父,怎地不磕头请安?那还成规矩么?”南海鳄神忍气上前,跪下去磕了个头,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好!”他越想越气,猛地跃起,发足便奔,口中连声怒啸。
梁萧急叫:“喂,我话尚未问完,别走。”当即左脚一斜,右脚一拐,正是“凌波微步”的步法,冲出阵中去追及,突然西夏国众武士中突有一人纵跃而出,恰巧阻了梁萧去路,梁萧一瞥眼间,见是云中鹤,微怒:“云老四,滚开。”云中鹤叫道:“老子又不是你徒弟,凭什么叫我滚开?”梁萧听了,不怒反笑,说道:“几天不见,你嘴皮子见长啊?看看你的武功有没有你嘴巴厉害?”
云中鹤道:“来就来,老子还怕你不成?”梁萧笑道:“这么快便忘了伤痛,真是难为你了。”脸色一板,又道:“这次爷爷可不手下留情了。”云中鹤听出他话语中极是冷峻,未打心下先是一怯,颤声道:“我……我不跟你打?”梁萧喝道:“由不得你选,吃老子一剑。”众人闻说,皆是纳罕,均想:“这小子手上哪来的剑,胡吹大……”“气”字尚未思到,便听“啊唷”的一声惨叫,只见那汉子从半空中摔将下来,砰的一声,砰了满鼻沙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