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食方面,傅偏楼意外地很有天赋。
自跟钱掌柜达成协议后,他每日佯装出门,再走灶台前的窗子偷偷溜进后厨,给老徐帮忙。
一开始只负责些烧火看锅的活计,熏得脸颊灰扑扑的,走前还得好生清洗一番。
老徐看他耐得住性子,叫做什么都乖巧利落,逐渐也让人亲自动手下厨,偶尔不忙,还会主动教导几个窍门。
夏末到入秋的一个多月来,傅偏楼虽减少了和李草会面的频率,但学到不少东西。
他常常兜一包说不好味道的成果在下午跑出门,跟小伙伴分着尝,李草则不论难吃与否,全都笑嘻嘻地吞下肚。
久而久之,竟然把总是餐风露宿的小团子养胖了一圈,不再那么皮包骨头了。
近来秋意渐浓,来福客栈后院里的桂花开了,香气扑鼻。
晚上睡觉傅偏楼都不舍得关窗,透一寸缝隙,梦里都浸润着沁凉的甜意。
等桂花开到最盛时,老徐带着他新鲜出炉的小徒弟,趁午休打下许多,攒在布里,洗净晒干,隔天就蒸了几笼桂花糕。
热腾腾的点心码得整整齐齐,如同绵软的白玉砖块,一簇鹅黄在中心绽放,堪称色香味俱全。
作为全程帮忙的功臣,傅偏楼非常奢侈地分到了半屉,一共四块,老徐指着说这是四方来财,好寓意。
这四方,一方给了谢征,一方留给自己。剩下两方,傅偏楼小心翼翼地拿油纸裹了起来,打算送去杨家。
杨叔早半个月前就上京去了,杨婶一个人呆不惯,便时不时叫李草过去凑凑热闹。
他算盘拨得响当当,一人一块,公平得很。
谁知他去到杨家,才发现杨叔居然回来了。
“小谢娃娃来了?正巧!”杨婶将傅偏楼迎进屋,指着桌子招呼道,“你跟你表哥都是肚子里有墨水的,快给杨婶看看,这信上写了什么?”
傅偏楼望了望桌旁乖巧正坐的李草,小团子见到他,热情地挥了挥手:“呃呀呀~”
他走过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又将怀里揣着的油纸包塞给这傻子,才接过信,疑惑地问:“还是杨大哥的信么?杨叔不是进京去看他,怎么还寄信回来?”
杨叔苦笑道:“嗐!别提了,我到了京城,却找不着飞鹏他人。拜访了跟他同乡的沈生才知道,前不久他就住到某个大人府上去了,没法随意出来。”
“我托人去给他传口信,他就转交了我这个,还让我在京城别声张,回来再看。”
“那小兔崽子,净知道霍霍人。”杨婶骂咧咧地,“他爹娘大字不识,他还不清楚?要不是有小谢娃娃在,又得花冤枉钱去找那个破落书生!”
“好了好了,”杨叔摇头,“飞鹏他也有他的难处。我听说京城规矩可多了,尤其是大户人家,前一天还喜欢你喜欢得紧,后一天就能因你犯了个小错狠罚。飞鹏好不容易越来越出息了,我们做父母的怎么好拖累他?”
“这是什么话?怎么叫拖累了?你大老远的跑去京城给他送东西,他倒好,有什么事都不和我们讲了……”杨婶道,“就快开考了吧?他咋不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好好准备,还在别人家玩呢?”
“怎么就成玩了?飞鹏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傅偏楼不希望他们就这个问题继续吵下去,便见机插话:“杨叔杨婶,那我便开始念了?”
“诶,好!”杨婶被他一打岔,瞬间忘记了要反驳的话,期期艾艾地盯着傅偏楼,手在围裙上搓了搓。
展开信笺,是杨飞鹏一贯的清瘦而尖刻的字迹,看来确实是他写的。
傅偏楼清清嗓子,念道:“爹娘亲启……”
爹娘亲启。
近来身体可无恙否?
儿飞鹏不孝,无法伺候跟前,唯以尺素稍寄念想,望一切安好。
今年秋霜寒重,勿忘添衣,毋须节俭,切不可再补前年之衣,以旧充新。
飞鹏为大人赏识,请入府中,衣食无愁。
行动不便,盖因秋闱将至,保护之故,莫要烦忧。
另,儿在府中进习之余,曾听闻一讯。
——不知娘可记得同乡之女,李氏妻陈秀?
……陈秀?
那不是李草的娘亲吗?
傅偏楼眉头一蹙,当即一目十行地扫下去。
那边,本就被拗口言辞绕得云里雾里的杨叔杨婶见他沉默,不禁慌乱起来。
“小谢娃娃,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飞鹏他人没事吧?”
“没事。”傅偏楼面色复杂地抬头,缓缓道,“杨大哥说他一切安好,让您二位多保重身体,添点新衣。还有……”
“还有啥?”
“还有,”傅偏楼扭头看向旁边一脸懵懂啃着桂花糕的李草,“他说他遇见了李草的小舅,陈秀的弟弟,陈勤。”
据杨飞鹏所言,陈勤与陈秀小时候感情十分亲近,在灾年闹饥荒时,杨父杨母不得不做出取舍,最终背着陈勤把陈秀买给了永安村李家。
陈勤得知此事后惊痛不已,但无奈彼时年幼力微,便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要将姐姐找回来。
而今,已是一方富庶商贾的陈勤散尽千金,终于从各方得到消息,找上了在京城读书的杨飞鹏。
杨飞鹏遗憾地告知陈勤,他的姐姐已在两年前不幸过世,只剩下一个痴傻的儿子,在镇上流浪。
陈勤当即拍案,不日启程,前往永安镇,准备与这名年幼多舛的外甥认亲。
杨叔杨婶听完,一阵惊讶,杨婶更是连连唏嘘:“过去就知道他们姐弟俩感情深,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居然还记挂着……”
她不知想起什么,抹了抹眼角,转身一把抱住李草,喜极而泣:“傻娃娃,原来你还有亲人在世!这下可好,你舅舅要你,以后你就有家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