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也想封王,成为女王,这是要跟男人分庭抗衡的信号,也是代表男人不敌女人的信号。
所谓输人不能输阵,就算他们的确不敌萧宁,也断然不允许这一个事实,披露在天下人眼中。
萧钤听到卢氏的话,微微一愣,“五娘要求论功行赏,要的不是王位那是什么?明明五娘正面还提出了封王二字。”
方才这番话是萧宁说的,他听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绝没有半分错漏。
卢氏显得有些无奈,“话才刚说了一句,还没说完呢。”
这回轮到萧钤愣住了,还有什么重要的话没说?
毫不犹豫,萧钤转头看向萧宁。
“阿翁先喝口茶,压压惊。”萧宁连忙给萧钤续了一杯茶,让萧钤缓口气。
萧钤紧张得的确有些渴了,端起茶一饮而尽,压根忘了茶是什么味道。
这样焦虑的萧钤,萧宁还是第一次见,虽然一直知道家里做主的人是卢氏,但萧钤很会装,当然这也是因为,卢氏挺给萧钤留脸的。
“阿翁,我这是投石问路呢,也是声东击西。”一看萧钤着急的什么都顾不上,无声催促萧宁赶紧说话,萧宁不敢再怠慢。
萧钤听完了,但并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投石问什么路,声东击什么西?”萧钤既然弄不明白,便只好问个明白。
萧宁的视线落在卢氏的身上,这其中的道道,是她来解释,还是卢氏来?
卢氏收到,立刻挺直的腰杆,“依五娘的功劳足以封王,只是因为她是女郎,为世族所不能容,这一点五娘早已一清二楚。
“依郎君所见,封王不成,让五娘这位公主同于亲王,可设府邸,一应属官卫士,皆参照亲王可否?”
其中卢氏和萧宁另存的小心思,就不必同萧钤再道清楚了,若是无人察觉,自然最好不过。
萧钤听了前半句,刚想点头,消化完卢氏的所有话,瞬间傻了眼,半响后结巴地道:“公主,公主位比亲王,这,也是规矩。”
卢氏淡淡的扫过萧钤一眼,在她和萧宁的面前打马虎眼,真把她们当成无知少女?
萧宁很干脆地戳破萧钤所说之漏洞,“所谓的公主位比亲王,不过是名头而已,公主府属官唯一人而已,亲王属官几何,卫士几何?难道阿翁不知?”
真要把话摊开来说,公主府只有一个属官,公主再怎么闹腾也不过带着一人闹腾而已。亲王就不同了,亲王王府上等同于一个小朝廷。
萧宁要的就是光明正大的养人!
天下未定时,萧宁横扫九州,无人敢指摘萧宁的不是。萧宁取才用人,样样都由她说了算。
但这天下一统,从今往后为难萧宁,要挑萧宁毛病的人不知凡几。
正所谓名正则言顺。萧宁又不是傻子,哪能轻易落人于柄。
看看她这才刚回雍州,什么事都没干,一群人已等着,挑她毛病,欲拉她下马。
萧宁心里比谁都清楚,倘若被人夺去手中所有的权利,等待她的将是任人宰割。
若不想受制于人,更不会被人处处掣肘,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发制人,在她明显已经占尽上风的情况下,再进一步。
有些步伐迈了出去,稳稳当当,纵然外面掀起再大的风浪,休想为难得了萧宁。
萧钤肯定知道亲王和公主之间的差距,哪怕公主担着一个位同亲王的名头,那也只是一个名头罢了。
事实上,公主和亲王,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亲王不仅可以参政,更有属于自己的属官,别以为属官无关紧要。不说远的,只说萧谌原本的骠骑将军府。
曾经的骠骑将军府的属官,如今哪一个在朝堂上不是身居高位?
萧宁是要名正言顺的养自己人,任何人都休想揪着人才遏制萧宁。
萧钤的额头滴落了一滴汗,不难看出他的为难。
他怎么有一种感觉,觉得比起萧宁封王,让萧宁改公主制度更要命。
内心纠结无比,萧钤也不能当着萧宁的面问起卢氏。
怎么说萧钤还是萧宁长辈,纵然萧宁知道萧钤几斤几两,也不敢当着萧钤的面,指出萧钤的无能。
萧钤自然也不能暴露在萧宁的面前,让萧宁知道,他这些年能够平步青云,多亏了卢氏。
“此事关系重大,纵然你这礼送的再丰厚,我也得好好想一想。”萧钤拿不定主意,便只能用拖字诀。
打发了萧宁,听听卢氏解释解释,萧宁其中可有深意,萧钤才好做决定。
萧宁也知道,有些事还得等萧钤跟卢氏商量好,由卢氏说服萧钤,最后才能促成。
只是作为晚辈,总不能事事都由卢氏出头。关系自身的大事,还得萧宁亲自跟萧钤提一嘴。
至于接下来,卢氏如何说服萧钤,萧宁就不管这夫妻二人的事了。
“阿翁说的极是,孙女先行告退。”萧宁分外的乖巧,多一句劝说的话都没有,立刻退了出去。
这回再次叫萧钤目瞪口呆。就这一句话的功夫,萧宁人已经不见了,萧钤转过头问卢氏,“这看起来像是有事找我的吗?”
卢氏很能理解萧钤此时此刻内心的诧异。
萧宁分明是来劝说萧钤帮忙的,萧钤才说要考虑考虑,萧宁竟连多一句劝说的话都没有,瞬间没了人影。这换作是谁都要怀疑,萧宁当真是来求人办事的?
只有卢氏心里有数,想让萧钤做下决定,还得靠卢氏。
萧宁早已洞察其中的道理,出面亲自先和萧钤打个招呼,不过就是为了让卢氏可以理所当然说服萧钤。
萧钤和卢氏,终究是多年相伴的夫妻,有些心思,未必卢氏没有藏着掖着。萧宁是无所顾忌,早已露出所有的爪子,也不在乎让天下人知道,她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卢氏既然一心为萧宁谋划,萧宁又怎么能不为卢氏多计划?
人心都是肉做的,你为我,我为你,相互扶持,而不是一味的索取,才是真正的相处之道。
卢氏心中自是欢喜的,欢喜于她的难处萧宁都懂,亦欢喜于,她的孙女懂得她的付出,也体恤她的难处,为她谋划。
“不走,再求你,你能答应她?”卢氏与萧宁相互间的默契,不必与萧钤细说,面对萧钤的诧异,卢氏仅此言语。
萧钤极其干脆的回答,“自然不能。”
卢氏显得有些无奈,“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明白,我们五娘是这世上难得的聪明人。”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萧钤不得不说,萧宁这洞察人心,极擅长察言观色,世上难有人能与之匹敌?
比起赞赏萧宁眼力尽好,萧钤还是将心思放在萧宁方才提及的事情上。
“夫人,你说五娘到底有何打算?她竟然想封王。封王不成,还要改公主之制。”萧钤在萧宁的面前还得端着点,不敢太过情绪外漏。当着卢氏的面,完全无所顾忌。
卢氏早已习惯萧钤的任何反应,颇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扪心自问,你能安定这天下,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论功行赏时,该封王却不能封王,你能咽得下这口气?”
卢氏多年的观察,没有一个男人立下赫赫战功,能够允许旁人夺去他的功劳。
男人们做不到的事,却对女人诸多要求,女人提出抗议反而成了过错。
摇摇头,卢氏极是不满这世道的不公,对于男人和女人截然相反的规定。
这其中的原由,卢氏心中有数,不过是男人不断的遏制女人,为了怕女人逃离他们的掌控罢了。
萧钤被噎个正着,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地道:“她原本就是众矢之的,再这么继续闹下去,天下人群起而攻之,那该如何收场?”
“她早已成为众矢之的,并非因她想封王或是改公主之制而起。作为女郎,她走到现在不容易。
“太多的人想要置她于死地,将她拉下马,过河拆桥。当初他们对大昌既无贡献,又不曾对民有功,如今只凭所谓的规矩,竟想约束五娘,只因他们是男人?
“郎君一向知道,在这些人眼中规矩分文不值,自来只有能者上,庸者下。既然如此,五娘是有能之人,凭什么不能按她的想法?”
规矩道理,大家其实不是不懂,但却对女人苛刻至极。
说来说去,不过都是因为男人心中的私欲。
“这条路,我们帮她,五娘要走下去,我们不帮,她照样会走。”如果萧钤非要讲男人的道理,不顾女人诉求,不肯助萧宁一臂之力,萧宁也不是非要萧钤相助不可。
路,萧宁早已做好了准备,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会走下去,任何人都休想阻拦。
萧钤一顿,当然想到萧宁的个性,哪里是知难而退的?自来萧宁只有迎难而上的份,从来不会知难而退。
帮萧宁一把,萧宁凡事还会跟他们商量着来,倘若他们不帮,萧宁自行谋划,到时候有任何事,休想能有商有量。
“夫人的意思,我们还是帮五娘一把?”萧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越发觉得,厉害的女人果然都是可怕的。
“我舍不得不帮。五娘走到今日不容易,七郎亦如是。为人父母难得能帮他们一回,能多帮一些就多帮些。”卢氏行事皆有目的,认准了便一往无前,绝不后悔。
萧宁做的事,在卢氏看来,依理根本无可挑剔,偏偏为世上的男人所容不下,每一个人都告诉萧宁,萧宁想要论功行赏是不对的。
萧宁立下的功劳,哪一样不是萧宁不畏生死冲在前线,引领将士浴血奋战而得的?
男人们冲锋陷阵立下的功劳是功劳,萧宁因为是女人,她所立下的功劳便不是吗?
萧钤被卢氏一句舍不得,震惊的不轻。想想身为长辈的他,一直缩在儿孙的身后,受他们的庇护,难得萧宁有请他帮忙的一天,所谓的规矩也是不讲道理的,都是男人为了抑制女人设定的。
萧宁有什么错,她只是要了自己该要的一切,比起那些尸位素餐,文恬武嬉之辈,萧宁不是更有资格讨要这一切?
“夫人都说舍不得不帮,我又哪里舍得。不管五娘想让我帮忙做什么,我都帮。”萧钤终于下定了决心。卢氏握紧萧钤的手,“郎君将来会知道,五娘必不会辜负我们的期盼。”
说到这儿,萧钤感慨万千的道:“我只盼她将来少给我些惊吓。”
卢氏听得忍俊不禁,完全想得到,萧钤是被萧宁吓得何等心神不定,才有此感慨。
“怕是不成。这天下间想对她不利的人,数之不尽。总有许许多多的人,用着那些似是而非的理由和借口,不让她参与朝政,分割她的权力。她也是,不得不先发制人。”卢氏并不认为,萧宁所做的一切有何不妥之处。
旁人不给萧宁活路,萧宁若不懂得先发制人,为自己开辟出一条路来,等待她的,便只有一死。
萧钤一塞,说不过卢氏,不说了。
萧宁走的利落,那是料定了卢氏一定会帮她说服萧钤。
果不其然,很快萧钤那边传来消息,萧宁想要他帮什么忙,只管直言。
这个忙,只要萧钤本色出演足以,毕竟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萧宁要论功行赏,意图封王。
看得出来,很多人只关注于萧宁要求的封王,而忽略了论功行赏四个字。连带着,连荆州已拿下,都少有人问津。
天下皆为萧宁抛出的这一句话,炸了锅。
女子封王,这是亘古未有之事,纵然萧宁身为大昌的公主,立下汗马功劳,也断然不允许出现这等扰乱阴阳之事。
自然,这其中也有支持的人,那些寒门庶士出射的人,最是清楚他们为何能有今日。萧宁是大力推行取才之法,不论门第,只看本事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大昌朝一直按照昭告天下的取才之规矩行事。用人以才,不论门第,只要立下功劳愿意提拔,这便给了天下寒门庶士开了一扇门,一扇可以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成为人中龙凤的门。
论功行赏,或许太多人忽略了这四个字,却也有很多人牢牢的盯着这四个字。
倘若萧宁得以成功封王,便是昭示于天下,大昌朝只认功劳不认人,只要能够救国于难,护民于危,无论是什么人,大昌必不相负。
看看萧宁生为女郎,为天下人所不能容封王,可萧宁还是成功得以封王,便是最好的证明!
一时间,雍州分成了两派,一派同意萧宁封王,一派不同意。
萧钤在其中更是不断搅和,义正辞严地召告天下人,他不同意萧宁封王一事。
随着萧钤的加入,不同意的人叫嚷着最为大声,毕竟身后靠着太上皇。这可是皇帝的亲爹!
有这一位在,他们便等于有了一块挡箭牌。
萧宁还在其中推波助澜,毕竟萧钤都出手了,她作为正主儿,又怎么能置身事外,由着旁人为她冲锋陷阵。
这推波助澜最好的地方,莫过于无类书院。
无类书院多年以来,一直挂在萧宁的名下,得天下名师以传道授业,早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成为天下舆论之地。
无类书院争执不休,也是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萧宁,一派反对萧宁。
有争执,这是好事,既然争起来,不如大大方方的论一论。
萧宁落落大方的出现在无泪书院中,面对早已争执不休的众人,含笑凝望,“天下因我之事而争论,我过来听听。”
“公主殿下。”看到萧宁进来,众人皆面露惊讶,无论是支持萧宁的,或者是反对萧宁的。
“众学子不必拘谨。虽说你们讨论的是我的事,但你们只管畅所欲言,我只是想听一听。论功行赏封王,古往今来的道理规矩,为何我便不可?”
面色温和,目光清澄,不染一丝杂质,看向众人,分明是一副讨教的模样。
“公主殿下所言甚是。即使论功行赏,便以功而论,只因公主是女郎。便不奖公主之功,是何道理?”萧宁一问,立刻有支持的人,马上配合无间地喊出这句话。
“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封王的先例。”说来说去,不过都是陈腔滥调。
“若因从前没有,现在便不该有。你我皆是饱读诗书之人,当知自古以来,非存于王朝,亦非皆来有帝。帝王者,建于始皇也。当日始皇可创皇帝之制,今日公主为何不能封王?”
读书人,引经据典,谈古论今,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萧宁很多话不必说,支持的人自然会代她说出口。
“难道公主能与始皇相提并论?”终于有人抓住了话柄,牢牢的攥住,绝不给人任何机会,改这世道早立下的诸多规矩。
“想来当日始皇创建帝王之志,也是因时因势而制宜。自然,我等之辈虽不及始皇,也当习始皇之开拓精神,行利于家国天下之事,纵然亘古未有,为何不能创之?”何言沉稳地张口,有理有据的反驳。
萧宁的视线落在何言的身上,透着笑意。
果然,这世上还是有公平之人,纵然这世上太多的小人,只论一己之私,但也总有这些君子,不论所谓的男或女,只看该不该,当不当。
“这是牝鸡司晨,乱阴阳之道。”有人大声地喝斥,不满地怒目相对。